【影評】細田守的華麗大秀以及他不變的初心──《龍與雀斑公主》
分享到facebook《龍與雀斑公主》的在劇本上的問題一如往常的明顯，但這無損《龍與雀斑公主》帶給人的震撼。這是細田守召集各種人才試圖打造的當代盛大體驗，一如既往的在奇幻或科幻的背景後，讓人重新看待自己與他人的關係。
《龍與雀斑公主》的在劇本上的問題一如往常的明顯，就是細田守那種散文式的個人風格思考方式，時常先想到一個意象，一場戲，然後再想要怎麼把這串連起來，這在當他全權寫作劇本時尤其明顯，比如《怪物的孩子》他就承認整部電影是為了最後一場主角與如父的師父道別的戲而拍的，但這無損《龍與雀斑公主》帶給人的震撼。
細田守回應當代的盛大體驗
《龍與雀斑公主》從開場就令人震撼，尤其當你是觀看大銀幕，你會在黑暗中看到一個狹縫。隨著逐漸靠近，狹縫竟是一個上下皆有建築佇立的網路世界，那是一個肖似主機板內部，非常具體的電腦世界，接著隨著越來越靠近，你會發現那像是主機板規律凸起的竟是建築，而那遠看像雨點的人潮近看竟是成千上萬的3D人物，他們成群結隊地一團團流動著，而背景歌聲帶著我們找到那歌聲的來源，那是一頭巨大的鯨魚，鯨魚上的突起不是藤壺，而是喇叭，這是繼《夏日大作戰》、《怪物的孩子》後，細田守三度採用的動物，但歌聲並不是鯨魚發出的，而是鯨魚身上一個小小的紅點發出的。隨著鏡頭越來越近，我們發現這個一身焰火，身形修長的女子，臉上竟有像是紋身的整齊雀斑，那神奇的歌聲正是從她口中發出的，而她的衣著全由花卉組成，並伴隨著無數的花瓣飄揚在周圍，她一邊唱一邊跳，給我們展示了這個角色在網路世界中的主宰地位，所有人都為她的歌聲給傾倒，同時女聲旁白說著：「好了，去活出另一個你吧」
「好了，開始全新人生吧」
「好了，去改變世界吧」
《龍與雀斑公主》劇照 連續三個發語詞的重複，明白的向觀眾遞出邀請，如同片中的紅衣歌姬對著觀眾跳舞，而那一抹勾月也正對觀眾一樣，都註定會是一部與以往不同的作品。而這是細田守召集各種人才試圖打造的當代盛大體驗，專門設計虛擬城市的英國建築師Eric wong按照細田守指示去打造的「像積木般的」城市充滿童趣，正如裡面漂浮著的肉眼難以通通放進眼裡的每一個虛擬化身AS像是各種公仔一樣，可以說是《夏日大作戰》的全面升級。
巧妙結合傳統與潮流
有趣的是這次細田守採用了在網路世界3D，在現實世界2D的作法，也暗示了兩個世界本質上的不同卻又有所關聯，這樣的作法正式奠定了對日本手繪動畫傳統的繼承，以及對當代3D動畫潮流的貼緊，若再論上美術風格，你會發現細田守確實是個古典又現代的人，比起當初放逐他的吉卜力幾乎是被偉大沈重的手繪傳統快要拖垮的情況，細田守卻能輕鬆地切換到符合當下潮流的美術風格，比如當代的Vtuber文化，片中女主角玲的虛擬化身(AS)Belle，在虛擬城市中每次歌舞都有各種服裝可以隨興替換，且背後總有許多變換著的電子看板。這個角色是3D的，但看板上卻是2D的，以讓畫面有更多層次的美感，同時許多人也好奇著她的「中之人」到底是誰，就片中設定這個中之人是鈴，然而就像Belle這個角色的製作需要請日本新生代歌手中村佳穗提供歌聲（同時她也是鈴的配音），但還要由舞蹈家康本雅子提供動作捕捉一樣，片中鈴也是要透過閨蜜的資源還有點子來打造Belle的形象，如同現實的Vtuber背後可能不只是對應一個人而是一整個團隊。
《龍與雀斑公主》劇照 細田守不是擅長原創的人，至少無論是《夏日大作戰》或者《龍與雀斑公主》的網路世界，甚至是描述非人世界邊界或非人世界的《狼的孩子雨和雪》、《怪物的孩子》，還是牽涉時空的《跳躍吧！時空少女》、《未來的未來》，他都不擅長去搞一個完全沒人見過的設定，這些背景對他而言向來只是一個「展示人與人（非人）關係的舞台」。如果你要抓著他逼問，關於這些背景更深入的問題，或者這些背景設定可能會產生的問題，比如問他《狼的孩子雨和雪》山中動物們到底是怎麼組建成一個社會，或者雨和雪長大後一個在自然世界、一個在人類世界，若因故要開發山林，導致衝突，動物們是否有可能被組織起來抵抗人類，或者雨跟雪會如何面對對方？
他可能只會歪頭苦惱而已。
但他的思考能總能將許多元素收納起來，用以轉動他有興趣的角色們的成長歷程。
比如2D轉換成3D這件事在本次《龍與雀斑公主》就成為了一個劇中重要橋段，用以表現少女的成長，於是在此形式與內容達成了統一，而不再是衝突。
無所遁形的網路世界
比「2D」多了一「D」的網路世界，也代表著人們在現實生活被掩埋的可能性在網路世界萌芽，那可能是隱藏的「善」，比如本片女主因故無法在現實世界唱歌，而會產生生理不適感，卻能在網路世界化身虛擬歌姬，用歌聲成為數十億用戶的焦點；當然也會有隱藏的「惡」，比如現實中因為各種緣故受到的情緒，人們藉由網路世界來進行發洩，因此網路世界也不總是美好，甚至可能比現實世界更殘酷，因為在不用見到對方本人的狀況下，人們的發言可以更直接或者更不顧慮他人感受，而片名「龍與雀斑公主」中的「龍」也是這樣的角色，他到處與人戰鬥，並將對方打到資料損毀，這幾乎等於謀殺對方的苦心經營的虛擬角色，電影的網路世界故事主線正是偶遇到處搞破壞的「龍」的「雀斑公主」Belle/鈴，決定找出這個角色的身分，因為鈴對這個從未謀面的人有種熟悉感。
《龍與雀斑公主》劇照 可以說，比起之前在《夏日大作戰》裡那幽微的惡，這一次網路世界惡的可能性增加了許多，而善的可能性是否有可能解決惡的可能性造成的問題，換句話說是否該對網路世界保持樂觀，相信其自有自我解決惡意的能力，這不是新的主題，但卻是細田守關心的問題，他關心的不是網路世界本身，而是說作為使用工具的人，能不能讓這個工具替人創造更好的生活，挖掘出潛藏的良善，而非反過來控制人，讓人更加邪惡，在面具下為所欲為。
雖然本片在虛擬世界的視覺效果相當壯闊且華麗，並且在前往「龍的城堡」的階段更是進一步讓本片的舞台感更加強烈，那如一層層上色紙片的背景疊起來既素雅又美麗，還有對《美女與野獸》文本的致敬，更讓人對這座城堡的精緻裝潢以及那遍佈玫瑰的廢墟還有後面龍與公主從大廳跳舞跳到星空上這種好萊塢美學的浪漫致敬印象深刻，而那從時鐘、燭台、茶壺變成半人半蟲的城堡女僕，也展現了細田守一直以來的人獸趣味之獵奇。
借喻網路的誤判
至於龍拯救被一大團由「洛克人」似網路領航員領航的雜兵圍攻的公主的橋段，當然也是取自《美女與野獸》中被野獸怒叱而離開的美女「貝兒」被野狼纏上時，野獸出面拯救並被咬的遍體鱗傷的橋段。當然在此細田守也玩了一個誤導遊戲，那就是讓觀眾從借鑑文本誤判兩人關係以及猜錯龍的真實身分。片中龍的身分看似重要，但其實在鈴與閨蜜追查過程中會發現這其實只是個引子，事實是有太多人有理由是「龍」，無論是在教鈴唱歌的母親發生意外後，被鈴疏遠的父親，或者是意外發生後一直陪伴且關注鈴的青梅竹馬忍，甚至是長得漂亮個性又好的校花瑠果，或者看來陽光且笨頭笨惱的大男孩頭慎，以及在片中被懷疑的各種名人，他們都有自己所承受的壓力與隨之而來的秘密，無論片中到結尾有沒有揭露，又比如片中有一場幾乎可以刪去的、關於在校園中被同學歸類為「普妹」的鈴被誤會與帥哥青梅竹馬忍在一起因而被集體同學罷凌甚至疏遠的戲，細田守沒有以人物演出來，而是用戰棋的方式，換句話說以虛擬世界的方式呈現鈴與閨蜜如何解開這個誤會，虛擬世界只是一種表達形式，為了抓住那人際間時有時無的惡意以及各種曖昧，結果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同學就從灌爆鈴信箱罵爆她，變成灌爆信箱跟她道歉，因為她們接受「平凡的鈴，不可能跟忍在一起，是她們誤會」的訊息，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結果。
《龍與雀斑公主》劇照 說到底，細田守重視的還是現實世界的人際關係的流動與變化，他不是那種會認為人可以丟掉現實、身體徹底生活在更自由的網路世界的人，網路世界令人驚奇，但現實世界之美也難以取代，如同本片背景一如其從《夏日大作戰》（長野縣，上田市）、《狼的孩子雨和雪》（富山縣，上市町）、《怪物的孩子》（東京都，澀谷）、《未來的未來》（神奈川縣，橫賓市）習慣從真實地方取景，這次在高知線也是圍繞著真實地景進行背景繪製：山丘，城鎮，甚至兩條作為與劇情有重大關連的仁淀川與鏡川，都是藉由照片再進行繪製。當然這不只是如數再現，根據劇情需要，其還必需在畫作與地景間轉換，比如鏡川時常因風而導致水面不清楚無法看見倒映的建築，但片中卻有為了用來表現女主平靜心境的需求而需要在某些時刻讓其靜止或者更清澈，當然巨大而且更加溫暖的積雨雲這個細田守個人象徵本次也是少不了。
在開頭那一場令人目不暇給的花車大遊行後，緊接著轉換到的便是鈴子所生活的現實世界，拒絕父親善意的她自己走路去坐車，且無任何對話的寧靜裡，細田守也交代給了我們玲子的孤獨還有與他人的疏離，有別於剛剛在網路世界她作為Belle被眾人環繞，在現實世界這場戲裡，她周遭幾乎沒什麼人，這種反差也暗示觀眾玲子的心病將是電影主線要解決的問題，同時我們也可以讓眼睛稍作休息，靜靜欣賞高知縣的美麗景色，這是與網路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繼承自吉卜力細節講究精神的古典美。
《龍與雀斑公主》劇照 《龍與雀斑公主》絕對是今年最值得進電影院大銀幕欣賞的動畫作品，它華而有實，既與時俱進，卻又不忘初心，一如既往的在奇幻或科幻的背景後，讓人重新看待自己與他人的關係，從中獲得力量，並在歷經劫難後，看到那巨大而寧靜的積雨雲。
作者：Lizard
【Lizard的海底影院】
本期焦點－【v.832】 2021/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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