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金馬影展】《愛‧慕》一刀劃開心底的恐懼
分享到facebook看完《愛‧慕》後，心理有股低氣壓久久不散，有些作品會在一段時間的沈澱後才顯現其強大後座力；《愛‧慕》即是這樣的作品。
我偏好溫暖情調的電影作品，過於冷靜與精準與殘酷的影片容易讓我產生距離感進而排斥；因此我不愛麥可漢內克導演的作品，他的《大快人心》和《隱藏攝影機》雖然都拍的不錯，但我完全沒有反覆觀賞的衝動。今年坎城影展上，麥可漢內克導演繼《白色緞帶》(2009年)奪下坎城金棕櫚大獎後，相隔不過三年時間，再以內斂的《愛‧慕》榮獲大獎肯定。
《愛‧慕》開場是一群消防隊員破門而入一處住宅，屋內臥室大床上躺著一具發著屍臭的屍體，屍體穿戴整齊，平靜地躺在床墊上，她的四周灑滿花朵；她是誰？怎麼過世？照顧她的人又在何處？死亡為影片拉開序幕後，電影倒敘回故事的源頭，一對剛從音樂廳返家的年邁夫妻，赫然發現自家門鎖遭到破壞，該是遭了小偷吧，太太Anne緊張地說：「趕快找人把門鎖給修一修，不然我會感到焦慮，若是有人半夜闖進來怎麼辦？」一扇遭到破壞的門，暗示著這對夫妻的生活將要失序；不管是大宅遭外人強行侵入，或是生理遭受疾病迫害，都是未知而陌生的暴力，突然襲擊平靜人生。
隔日清晨，舉止優雅的妻子突然中風，開刀後半身癱瘓，只能輪椅代步；厭惡醫院的妻子跟丈夫Georges說：「答應我，千萬別再送我回醫院了。」丈夫支晤著不知該如何回答妻子的請求，她強迫他答應，千斤重的擔子瞬時壓在Georges的肩膀上。返家休養的Anne跟丈夫說：「你不用隨時陪在我身旁，我還不是廢人」。儘管Anne有她的驕傲，不想麻煩別人不想成為負擔；然而吃飯得要有人先把蔬菜、肉塊切好、上廁所得有人幫忙扶身、下雨天要請人將窗戶關上....；面對拜訪子女的眼淚或以前的鋼琴學生帶著同情的語氣，Anne只覺得憤怒與無奈，自傲折磨著她、啃食著她日漸稀少的自信心。
某天，她跟丈夫說：「可以把相簿拿給我看嗎？」，丈夫將相簿放在她的面前，Anna一頁頁翻著相本，照片中的自己和丈夫和女兒都這樣年輕美好，她感嘆地說：「我這一生真美好；可是，我現在覺得人生好漫長。」
一場病，拖累兩個原本相愛的人，觀眾看著這對因愛結合的夫妻一步步走向終點，走向盡頭，沒有解脫，沒有釋懷，只有心痛和止不住的傷感自銀幕內瀰漫而出，心理難道不覺萬分沉重嗎？
《愛‧慕》看似通篇點到為止的散文段落，其實每一段都像手術刀精準地劃開人們心底恐懼，逼迫我們直視「愛情的脆弱」，不管多麼強大的愛，都可能在日夜不斷承受的壓力之下崩解；逼迫我們看見「自由的脆弱」，禁錮在軀殼內的靈魂或許有著自由意志，但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一點意見都無法表達時，自由靈魂反成了詛咒，嘲笑堅強意志的渺小；逼迫我們體認「尊嚴的脆弱」，當我們帶著笑容跟來訪的朋友說：「我過的很好」，卻無法控制手掌不自然的彎曲、當我們只能靠他人的幫助才能拉屎拉尿、當我們被當成娃娃梳著頭髮並被迫看著鏡中醜陋的自己時，尊嚴還有幾分？
《愛‧慕》也逼迫觀眾面對「親情的脆弱」。老夫婦的女兒建議要照顧母親，父親問她：「妳能提出什麼好建議？」，長年不在父母身旁的子女能怎麼幫助病痛的母親？送去療養院？自己照顧？然後呢？生命品質就會好轉嗎？我(病人)就會比較開心嗎？
我說《愛‧慕》是恐怖片，因為它不像《明日的記憶》、《親情無價》、《長路將盡》等類型影片，努力呈現親屬如何盡心盡力付出以及病患如何帶著正面態度走完人生旅程；《愛‧慕》的恐怖在於它直接而不遮掩的讓觀眾看到病痛與死亡的真實模樣，生病不浪漫，死亡不浪漫，陪著將要離世的愛人/親人，也絲毫不浪漫。
(底下有關鍵劇情)
這畫面讓我心頭一驚，這還是愛嗎？在那個當下，我以為「死亡」才是最好也最人道的選擇。
可當死亡真在銀幕上搬演，當丈夫用枕頭悶死妻子時，我又傻了，那這就是愛嗎？這是Georges對妻子的成全？還是內心的崩潰？或是兩人唯一的解脫之道？Anne過世後，Georges買了花準備鋪在妻子床畔，此時窗外飛來鴿子，Georges趕緊用棉被抓住這隻不速之客，然後他抱著鴿子靜靜地坐著，沉思著，思念著。事後，丈夫寫了一封信給女兒，他說：「今天屋內飛來一隻鴿子，這是第二次有鴿子闖入家裡，要抓到鴿子並不難，但我最後還是放了牠。」鴿子，就是妻子吧，要和一個人相守很難，要放手讓心愛的人離去也未必簡單。
《愛‧慕》不是一部會讓我看完大哭的電影，但我仍要大力推薦這部作品給大家。本片光看劇中兩位老演員的表演就夠值回票價了，飾演Georges的Jean-Louis Trintignant，將老先生面對妻子重病的無力感與後來的不耐、憤怒、哀傷等情緒轉折給演地淋漓盡致；飾演妻子Anne的Emmanuelle Riva，表演更具渲染力，眼神中包藏著強大感傷，更是真實地讓人不敢直視(既像是指控也像是求饒！！)，Emmanuelle Riva如此精湛的演出，應該直接保送進明年奧斯卡的女主角名單吧！(拜託！！！！)
這一幕畫面無疑給這個悲劇故事一個出口，大宅之所以人去樓空，是因為住在裡面的那對恩愛夫妻一起離開，攜手前往另一個世界了啊。嘖，原來性情冷調的麥可漢內克導演也能這樣溫柔啊。
作者：hatsocks
【香功堂-3618！！】
本期焦點－【v.371】 201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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