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品《地海戰記》
《地海戰記》的開場戲是船在怒海上航行,原本能夠施念咒語御風保船平安的巫師卻已經忘記了咒語,驚濤駭浪中,船員們還驚見了兩條龍在空中廝殺,那是一則世界秩序已經混亂的開場戲,可是在接近兩小時的電影中,宮崎吾朗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就是戲劇創作上的混亂與失焦。
你如果沒讀過自美國奇幻科幻作家娥蘇拉.勒瑰恩(Ursula K. Le Guin)的《地海傳說(Legend of Earthsea)》系列小說,也許你是不會明白宮崎吾朗執導的《地海戰記》,其實為小說改編電影做了一個特別示範:一次失敗的改編。
娥蘇拉.勒瑰恩在2006年八月就先看過了《地海戰記》的試片,事後宮崎吾朗問她:「你喜歡這部電影嗎?」娥蘇拉.勒瑰恩的回答是: "Yes. It is not my book. It is your movie. It is a good movie.(是的,那不是我的書,那是你的電影,那是部好電影。)"
宮崎吾朗聽見了最後一句話,他很開心,但是我聽到的重點卻是第一句話。或許是當局者迷吧,一直要到看完了《地海戰記》,你就必需承認娥蘇拉.勒瑰恩說的是實話,《地海戰記》不能算是娥蘇拉.勒瑰恩的小說改編電影,不但原著作者不承認,讀過小說的書迷,大概也很難接受小說與電影之間的嚴重落差。
娥蘇拉.勒瑰恩在她自己的網站上詳細說明了宮崎駿在二十年前就曾經向她接洽《地海傳說》的改編版權,但是她以前只知道迪士尼卡通,而且很不喜歡,一聽說日本卡通要拍她的故事,她立刻就拒絕了。後來,她的朋友約她一起去看了《龍貓》,印象立刻改觀,頓時就成了宮崎駿的忠實影迷,加上吉卜力工作室的製片鈴木敏夫積極聯絡,娥蘇拉終於賣出了版權給吉卜力工作室。然而,鈴木敏夫後來告訴他因為宮崎駿想要退休了,所以希望改由從來不曾拍過長片的宮崎吾朗接棒,既擔憂又失望的娥蘇拉也只能像其他賣出版權的作家一樣,靜靜接受別人在她的著作上隨意割裂或發揮自己的想像力了。
娥蘇拉.勒瑰恩在她的網頁上曾經非常感慨地寫下:「美日的電影人只想從我的書中借用幾個人名和概念,取用了書中的部份片段,替換上完全不同的情節,欠缺相關性和一致性,這不但是對原著的不敬,也傷害了讀者。(Both the American and the Japanese film-makers treated these books as mines for names and a few concepts, taking bits and pieces out of context, and replacing the story/ies with an entirely different plot, lacking in coherence and consistency. I wonder at the disrespect shown not only to the books but to their readers.)」 這其實是小說家對於自己的作品被電影人糟踏之後,非常強烈的批判,但是《地海戰記》的真正問題不在於改編的成績好壞,而是宮崎吾朗沒有集中焦點,說出一則清楚的故事。
《地海戰記》的開場戲是船在怒海上航行,原本能夠施念咒語御風保船平安的巫師卻已經忘記了咒語,驚濤駭浪中,船員們還驚見了兩條龍在空中廝殺,那是一則世界秩序已經混亂的開場戲,可是在接近兩小時的電影中,宮崎吾朗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就是戲劇創作上的混亂與失焦。
其實,在娥蘇拉.勒瑰恩的原著中,巫師或咒語是充滿了實用性格的,雀鷹還是牧羊孩子的時候,就因為偷寫了驅羊咒,讓所有的羊群都黏著他不肯離開,把他都急哭了;他也因為學了降霧咒,才可以在盜匪來犯的危急時刻,讓他們身陷迷霧墜入淵谷…行船人要有巫師隨行,才能御風降浪保平安,巫術不是害人把戲,而是可以讓生活過得更平安的法術保障。看過《地海傳說》的書迷能夠明白宮崎吾朗擷取航海巫師的用意,但是一定不能滿足宮崎吾朗就此把戲劇焦點帶到雀鷹與蜘蛛的法師對決,那是多老套的敘事手法啊,那是完全不同於《地海》精神的斷章取義啊!
對我而言,娥蘇拉.勒瑰恩的《地海傳說》系列小說遠比《魔戒三部曲》精彩太多,偏偏宮崎吾朗不像彼得.傑克森那樣遵造原著體例來拍攝,而是擷取四部小說的片段於一爐,就犯了語焉不詳的毛病,巫師咒語的趣味是其一,同樣地,告訴人家你的真名,就等於把自己的生命交付人家手上的劇情,也處理得不清不楚,以致於恬娜一見到雀鷹就唸出他的「杰德」真名時,就成了一句毫無意義的台詞,亞刃王子沒有追問他為什麼恬娜叫他做「杰德」?亞刃一旦掌握了雀鷹的真名,不是就有了制伏師父的本事了嗎?
同樣地,雀鷹與恬娜的感情世界也就讓沒看過書的讀者一頭霧水(但是書迷卻會覺得宮崎吾朗完全沒有掌握到重點),收容少女瑟魯的恬娜是《地海古墓》的主角,她曾經是一個古老文明的祭司,是一個長期幽困在地底古墓的(美國版)小龍女啊,雀鷹和她曾有古墓生死情,但在《地海戰紀》中所有的恩情與回憶,只縮併成恬娜收蜘蛛關進地牢時的一句台詞:「這讓我想起了以前的古墓時光。」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既不能讓雀鷹和恬娜有些像《臥虎藏龍》的李慕白與俞秀蓮的臨終告別情緒,也不能讓影迷感受到原著暗含的澎湃感情,這才是宮崎吾朗做為一位說故事的導演最大的創作盲點。
有人認為宮崎吾朗的創作道路上有一位動畫教父的老爸身影在前面,是他最大的陰影與障礙,所以宮崎吾郎才會安排了亞刃王子成為弒父兇手,希望藉此擺脫自己心中的憂慮與恐懼,這個手法確實引人爭議,畢竟在娥蘇拉.勒瑰恩的原著中,真正因為有爭勝之心的貪念,才激發出光明與黑暗困惑的人是還在巫術學院習藝的雀鷹,而非亞刃,宮崎吾朗的選擇是令人困惑不解的。
不過,吾朗還是努力走出了一條自己的道路,少女瑟魯面對著夕陽山河清唱的「瑟魯之歌」,經由手(山鳥)葵的深情詮釋,確實是非常動聽的歌曲,宮崎吾朗填的詞更讓人感受到天涯孤子不甘雌伏的心情,算是全片最精彩的章節了,謹附全歌中文歌詞於後,畢竟這是《地海戰紀》中最美麗的一段新創故事,連娥蘇拉都建議日後英文版的《地海戰紀》到美國上映時,一定要保持原唱,就可見這首歌有多動人了。
在近黃昏的雲層上 總是單獨飛翔著 老鷹應該很悲傷吧 在無聲無息的風中 抓住天空的牠的羽冀 無法休息 把心比喻成什麼好呢 像老鷹般的這顆心 把心比喻成什麼好呢 在空中飛舞的悲傷
在飄細語的岩石邊 總是小小的開著 花朵應該很痛苦吧 在色彩迷濛的雨中 淺粉紅色的花瓣 無人撫摸 把心比喻成什麼好呢 像花朵般的這顆心 把心比喻成什麼好呢 受風吹雨打的苦痛
在無人煙的野徑上 和我並肩行走著 你也一定很寂寞吧 在蟲兒低鳴的草原上 一起前行的人們 無話可說 把心比喻成什麼好呢 單獨前往的這顆心 把心比喻成什麼好呢 孤獨一人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