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氣在銀幕上浮動《香水》
因為看完《香水》,你一定不會像葛奴乙那樣去殺害那麼多的美女,但是你會期待聞一聞那個有如極樂天堂的至尊香水,而且,就算你不愛上香水店,你也會開始去聞聞花香,聞一聞髮香……美麗原本就在人間,是我們麻木了,是我們錯過了,電影拍不出香味的,但是人生的香味,可以自己去開創的。
看人,第一印像很重要,看電影,第一個畫面也很重要。
德國導演湯姆.提克威(Tom Tykwer)的新片《香水》的第一個畫面就是男主角班.衛修(Ben Wishaw)飾演的「葛奴乙(Jean-Baptiste Grenouille)」的鼻子。
鼻子用來呼吸,那是生存的工具;鼻子用來聞嗅,那是辨別滋味的工具。鼻子阻塞,還能靠嘴呼吸,鼻子失靈,人生就失了顏色。湯姆.提克威用了這麼鮮明的鼻子意像,清楚標示了這是一部挑戰感官,也要表現感官的作品。
《香水》根據德國作家徐四金(Patrick Suskind)的小說「Das Parfum」改編而成,從結構和劇情內容來看,湯姆.提克威算是相當忠實地遵循原著的架構和趣味來重現文字的世界,但是文字不能讓人聞見香味,只能靠想像去尋覓香味的味蕾;電影也同樣只能讓觀眾看著銀幕上浮動的香氣,怎麼也聞不見。
然而,我卻是寧願聞不見的。看見是真,聽見是真,觸見是真,我們同樣相信聞見也是真,這就是感官世界一再積累的真實印像,一旦只能想像香氣,而不能聞見香氣,感官接收的落差,可以被人指控是美感的失落,卻也保留了絕對的想像,如果不能真的掌握或詮釋一種美感,留給空白,留給想像,或許還是一種比較委婉的美學處理。畢竟,若真是聞見了任何香氣,一切就著了相,定了型,再無想像空間,如果一切都只是在空氣中飄渺浮動的暗香想像,不確知,也難以掌握的香氣介子,反而給了欣賞者無限遼闊的空間。
徐四金和提克威都明白「對比」是藝術欣賞的重要媒介。
傳統上,感官敏銳的人都出身自高貴家庭,因為經濟富裕和地位尊榮,才有餘力去開發感官品味,但是後天訓練未必能培養天才,男主角葛奴乙要做為一位可以辨識十萬種香味的能人異士,就得在臭不可聞的魚肆中出生,就得在暗不見天日的皮革廠打工,越是髒亂臭噁,才越能突顯葛奴乙的嗅覺有多高貴。
高貴不在出身,高貴是一種天賦。氣質如此,能力亦是如此。即使,他只是野獸。
懂得聞香、嗅香、辨香的葛奴乙靠的就是天生獸性,他懂得美,也想留住美,但是成長環境的求生磨練讓一切留住美的動作變成了暴力,傷害和掠奪。你無法再單純又天真地用英國詩人濟慈在和小說同個歷史時空背景下所寫的「希臘古甕頌(Ode on a Grecian Um)」那首詩中所謂的「美即真理,真理即美,那是世間你所知道的一切, 也是所有你需要知道的(Beauty is truth, truth beauty,” – that is allYe know on earth, and all ye need to know.…)」來形容「這部小說/這部電影」,只因為香味感官只是小說/電影的噱頭,獸性的直率使得留住美麗成為空前艱難的挑戰,獸性和禮法的衝突,才是小說/電影的主題。
有聞香天份的葛奴乙後來進入達斯汀.霍夫曼飾演的香水店老闆巴迪尼(Giuseppe Baldini)的店鋪中工作,巴迪尼的天份和嗅覺早已麻痺,孔子家語中所說的「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原本是推崇環境對人性的潛移默化影響,用在巴迪尼的身上卻成了每天泡在香水店裡嗅覺已經鈍化的嘲諷文句,只能像「聊齋誌異」中的書生一樣,靠著自動送上門的「精靈」,就揮霍起葛奴乙漫無章法,全憑直覺配研而出的香水去大發利市;同樣地,深諳油萃法煉香氣的格拉斯城的香水工人,靠香氣維生,卻也只是平庸度日,不知人間真香真美。
文明麻痺了人的五官,一切就像老子所說的「五色令人目盲, 五音令人耳聾」,《香水》的「小說/電影」都在批判感官鈍化的平庸人生,都是用了極其傳奇的故事情節來傳達人生「感官腐鈍」的「微言大義」,傳奇讓電影變得好看,一場又一場的華麗奇觀,讓觀眾對自己的感官潛能有了不同的面向的體認,所以最後的萬人交歡圖出場時,你既是坐立難安,又是歎為觀止,極不協調的審美經驗匯聚在最後高潮時,就形成了《香水》最終的期待論述了。
因為看完《香水》,你一定不會像葛奴乙那樣去殺害那麼多的美女,但是你會期待聞一聞那個有如極樂天堂的至尊香水,而且,就算你不愛上香水店,你也會開始去聞聞花香,聞一聞髮香……美麗原本就在人間,是我們麻木了,是我們錯過了,電影拍不出香味的,但是人生的香味,可以自己去開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