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國家劇院現場《大鼻子情聖》(Cyrano de Bergerac)：大鼻子背後的語文殿堂
分享到facebook傑米勞埃德(Jamie Lloyd)與詹姆斯麥艾維帶來一個全新大膽的《大鼻子情聖》，挑戰觀眾對這齣戲既定的觀點與習慣：一個不僅沒有大鼻子還帥到讓人髮指的大鼻子情聖，還是我們所熟悉的大鼻子嗎？答案很驚喜，是，但也不是。
2019年由鬼才導演Jamie Lloyd所執導的老劇新演《大鼻子情聖 英國國家劇院現場》(Cyrano de Bergerac)在西區隆重登場，Jamie Lloyd再度發揮他擅長使用大明星的優勢，召回已經是好萊塢一線明星的詹姆斯麥艾維(James McAvoy)主演，這是兩人在劇場的第四度合作，過往三次都獲得極佳口碑，而這一次，他們帶來一個全新大膽的《大鼻子情聖》，挑戰觀眾對這齣戲既定的觀點與習慣。
實際上，老戲新演是Jamie Lloyd非常迷人的專長之一，過往他所執導的音樂劇《Assassins》(刺客列傳)與2018年震動西區的《Pinter at the Pinter》系列都是在致敬老戲的同時從中挖掘出獨特的觀點，推陳出新給予觀眾意外的驚喜，皆為非常成功且勇敢的製作。
這一次的《大鼻子情聖》同樣是一個大膽的嘗試，脫去了17世紀法式的傳統浪漫典雅華麗，2019年的西區版本採取極為簡單的舞台，現代的服裝，以及......一個不僅沒有大鼻子還帥到讓人髮指的大鼻子情聖，這還是我們所熟悉的大鼻子嗎？答案很驚喜，是，但也不是。
Edmond Rostand的法文原作講述一個文采斐然卻樣貌醜陋的天才Cyrano愛上美女Roxane的悲劇，過往許多製作所強調的部分多在於Cyrano畸形的外貌與自卑，Christian的華而不實與愚蠢，以及Roxane一葉障目的膚淺。在無數次重演之後，這三個主要角色基本被樣板化，除了探討自卑與愛情，很難再激起觀眾太多情感共鳴。
然而這一次，Jamie Lloyd的版本剝掉了所有外殼，採用Martin Crimp的英文譯本，以現代半rap的形式將久違的韻文帶回現代英語劇場，整齣戲的焦點不再只是Cyrano自哀自憐又自卑的愛情，而是讓詞語最純粹的力量單獨在舞台上主宰整個劇情發展，透過James McAvoy細膩到每一個呼吸咬字都是戲的口條，重新展現在觀眾面前。
Jamie Lloyd的《大鼻子情聖》剝掉了所有外殼，以現代半rap的形式將久違的韻文帶回現代英語劇場；《大鼻子情聖 英國國家劇院現場》劇照
詞語是這個製作最大的特色，導演決定不再把所有場景都「演」出來，故事的幾段波折都只存在於不同角色的言語敘述裡；「自卑」與「愛而不得」不再是這個故事的唯一主軸，故事的最終也不再只是單純劃分Roxane的愛情依歸，於是Roxane到底真正愛的是誰，成為整齣戲更大的一個矛盾，而愛情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或許也成為許多觀眾離開劇院後會繼續思考的問題。當Roxane身上擁有更多獨立的現代女性特質；當Christian更聰明也更快意識到整件事情幾乎無解的矛盾；當Cyrano也不再只是在憤世嫉俗與自卑不堪間擺盪，而是真正擲地有聲地質問「自由」的價值，Jamie Lloyd挪去了大鼻子的表象，反而幫助觀眾深入了整個劇本的靈魂，豐富了每個角色背後所代表的人性與惆悵。
既然整個製作的核心是語言表達，男主角James McAvoy的表現就成為成敗最大關鍵，導演選擇了讓演員對話時多半看著台下觀眾而非互相對望，於是整齣戲下來，James McAvoy等於對著觀眾唸了近三小時的情詩，也徹底展現了什麼是硬底子演技。他的節奏掌握完美，悲傷與歡笑可以在瞬間切換，也可以同時存在於他的表演裡；他帶領觀眾翱翔在繁複的韻文中，同時也穿梭在Cyrano的才華橫溢、深情依戀與勇敢堅毅裡；他可以一瞬間吐出一大串優雅的詞藻讓人驚嘆，他也可以緩慢低沉地用最簡單而重複的兩三個字就讓你落淚。
在這齣戲裡，James McAvoy等於對著觀眾唸了近三小時的情詩；《大鼻子情聖 英國國家劇院現場》劇照
上半場的最高潮在Roxane要Christian即興成文，Cyrano偷偷頂替完全詞窮的Christian對Roxane示愛。傳統上這一幕發生在Roxane的花園裡陽台上，兩個男人交互上場形成喜劇場面，然而在這版製作中，Jamie Lloyd選擇只在幾張塑膠椅子之間呈現幾個角色的關係，Cyrano這一整段重要的告白除了開頭幾個較為華麗的比喻對仗外，其餘選擇了最為簡單的用詞：I love you, I desire you, I want you，但就在最後那四個I want之間，你就是能聽到James McAvoy一次比一次更虔誠的情感，一個字比一個字更深刻的告白，這一段不到三分鐘的告白成為全劇最佳的縮影：在最簡單中炫耀華麗，在最哀傷中堆疊浪漫，在最絕望中蕩漾深情。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製作，也花了整個劇組不少時間去磨合，筆者在倫敦看的場次是第二場試演，當時的節奏散亂，演員之間從台詞到情緒的拋接都對不上，導演的方向未被徹底執行以致於所有的創新突破都顯得漫無目的。但在正式演出後的NT Live版本裡，所有的素材都被放在正確的位置上，整個製作陡然間光芒萬丈魅力四射，當大鼻子不再是唯一焦點時，我們竟然能夠聽到並感受到語言文字直擊靈魂的力量是如此純粹而美麗，於是Roxane因著文字而愛上Cyrano的靈魂，竟成了一段讓觀眾得以感同身受的歷程，讓這個19世紀的劇本以另一種嶄新的面貌重新活在觀眾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