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國家劇院現場《雷曼兄弟三部曲》– 跌落鋼索的美國夢
分享到facebook這是一個家族的故事，他們一代比一代更適應快速的金錢遊戲；這也是一個金融的故事，金錢從簡單的貨品交易，淪為錢滾錢的投資遊戲。全劇以走鋼索的意象描繪世界金融體系，他們都假設一切會越來越好，卻看不見衝向山頂而無法剎車的危機。
《雷曼兄弟三部曲 英國國家劇院現場》是英國國家劇院在2018年上演，略帶實驗性質的劇作，故事講述的是造成2008年世界金融海嘯的雷曼兄弟的發展史，導演山姆曼德斯(Sam Mendes)是舞台電影雙棲大導，著名商業電影作品包含《美國心玫瑰情》、《007：空降危機》以及今年初在台上映的《1917》。
《雷曼兄弟三部曲》原作是義大利編劇Stefano Massini的長篇鉅作，據說原義大利文劇本長達八小時，在歐洲各地進行過各種不同的改編，不過由於原劇本只有台詞本身，卻沒有特別設定由哪個角色述說哪句台詞，因此各版改編的差異性極大，此次由英倫著名編劇Ben Power所編寫的三個半小時版本為此作的第一個英文改編。再加上西蒙羅素畢爾(Simon Russell Beale)、班邁爾斯(Ben Miles)和亞當高德利(Adam Godley)三位實力派戲骨加盟，整體製作陣容可謂相當豪華。
談起雷曼兄弟很自然就會想到金融海嘯與次級信貸，過去十多年，談及雷曼兄弟的電影或紀錄片大多集中在破產前的那個周末，描繪他們如何掙扎求存，如何被美國政府、美國銀行與巴克萊銀行相繼拒之門外，乃至最後窮途末路；絕大多數觀眾走進電影院也是試圖想要看到這齣戲如何解釋或表現這場影響許多人至今的浩劫，然而《雷曼兄弟三部曲》卻從破產那刻直接將觀眾的視線拉回了1844年，第一位雷曼 (Henry Lehman)，拎著一只皮箱，孑然一身地踏上紐約，輾轉至阿拉巴馬州，從紡織生意做起，開始追尋屬於他的美國夢。
《雷曼兄弟三部曲》從破產那刻直接將觀眾的視線拉回了1844年，第一位雷曼孑然一身地踏上紐約，追尋屬於他的美國夢
這是一個家族的故事，從第一代的三兄弟 (Henry, Emanuel, Mayer)，第二代的Philip與Herbert，第三代的Bobby，乃至1969年以後脫離家族企業的管理模式，他們如何在每個危機裡看到轉機，他們如何一代比一代更適應快速的金錢遊戲，他們又如何逐代失落猶太的傳統與家族的傳承；這也是一個金融的故事，講述了美國乃至全球的金融體系發展，金錢從簡單的貨品交易，淪為錢滾錢的投資遊戲，消費從簡單的生活所需，轉變成市場與行銷的環環相扣，從銀行家到消費者，人的慾望急速膨脹，金錢與貨品都成為看不見的虛擬數字，全劇以走鋼索的意象描繪世界金融體系，他們都假設一切會越來越好，卻看不見衝向山頂而無法剎車的危機。
1929年的經濟大蕭條是這麼來的，那群每天在紐約華爾街走鋼索的勇者……毫無理由地跌落了塵埃。
《雷曼兄弟三部曲》巧妙地避免詳述2008年的金融危機，卻用了相當多的篇幅描繪1929年的經濟大蕭條，明眼的觀眾其實看得出來，兩次事件在本質上並沒有差別，那看似永不停歇的高速列車最終失速衝出了柵欄，摔得粉身碎骨。
這也是一個格局龐大的故事，它不僅討論金錢，討論消費，討論移民，討論創業，討論傳統，它也著眼於快速的腳步為世代交替所增添的、那沒有辦法抹滅的哀愁，新生的一代總是能更快應變與適應當代的節奏語言，老去的一代總是囿於過往而最終被淘汰，每一代都有過自己的輝煌，每一代也必然經歷時不我予的失意，猶如雷曼兄弟這間公司，縱然挺過南北戰爭與多次金融危機，卻也還是不可避免地終將成為歷史。編劇用近乎憐憫的眼光看待這個必然，當劇終三兄弟再次聚集在那個門把時常卡住的小雜貨店裡念誦輓歌時，歷史的循環與悵然呈現在觀眾眼前，這個家族用了一百多年忘記如何哀悼成員的逝去；而如今全世界用了十多年的痛苦掙扎為這間公司的消逝哀悼。
除了劇本的結構層次都非常豐富精彩外，《雷曼兄弟三部曲》最驚人的是其製作的構想，這是一個橫跨163年的三代家族史，其牽扯的人物數量之龐大難以估計，很可以理解為何原劇本會長達八個小時。NT這個製作最了不起的地方在於他們不僅將其濃縮成三個半小時極富詩意的英文劇本，更在於他們竟然大膽到只用了三個演員演完這163年間所有的故事與人物關係。
一個橫跨163年的三代家族史，不僅將其濃縮成三個半小時極富詩意的英文劇本，也大膽到只用了三個演員演完這163年間所有的故事與人物關係
《雷曼兄弟三部曲》從製作上來說就是一場導演、編劇、演員的三方炫技，各種元素缺一而不可成，因著NT給予極高自由的創作空間與創作時程，山姆曼德斯拿著劇本磨了整整三年，嘗試過各種可能，最後大膽跳出傳統舞台劇的鏡框式佈景與場景建構的敘事方式，改而在舞台上放一個大型旋轉玻璃屋，區隔成三房辦公室，三位演員全程不下台，不換裝，不拿太多道具，單以語調神態的轉換就扮演了百年間數十個人物，從哇哇啼哭的嬰兒到百歲拉比，從千嬌百媚的南方姑娘到故作矜持的紐約貴女，他們彼此互為旁白，在鋼琴如流水的推動下以三加一人之力完成一場史詩般的圓舞曲。
《雷曼兄弟三部曲》是一場極為精彩的創作，他既是個金融故事，又不是個金融故事；他既是個舞台劇，又完全不是傳統的舞台劇；他展現了劇場之所以是劇場，舞台之所以為舞台的無限可能，他將劇場的魅力最大化，這樣的故事，這樣的格局，再沒有第二種傳播媒介可以傳達。《雷曼兄弟三部曲》的觀賞是場極致的享受，筆者當年在NT完全無法停止地連看了五次現場，本劇隨即轉戰紐約時也出現一張票要價上萬台幣依然一票難求的盛況，本次NT Live的攝影捕捉雖然不能說是最完美的呈現，卻也已經是這個製作最好的檔案留存，也建議觀眾進電影院時盡量不要被侷限在中文字幕上，本劇的台詞十分詩意，充滿英文優雅的節奏、排比、雙關與對仗，這是翻譯字幕所無法展現的，有能力的話可以嘗試將注意力直接放在原文，會讓此劇顯得更加迷人。
本期焦點－【v.768】 2020/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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