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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殺手》一個委託、一個目標、一個報酬


《親愛的殺手》比起《陪你很久很久》更加純熟,導演賴孟傑有了更多餘裕去談愛情之外的事情,如對人性黑暗的描寫、對弱勢族群的複雜內心刻劃,證明了他的潛力與各種可能,讓人對他的未來發展感到期待。

陪你很久很久》導演賴孟傑新作《親愛的殺手》或許將有機會讓黃采儀鄭志偉雙雙提名明年的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男配角,以及又一次的讓鄭人碩拿到金馬獎門票,當然前提是明年的金馬獎中國電影又再次缺席、且沒有太多星馬與港澳地區的高手競爭的話。而女主角邱偲琹表現不俗,同樣的如果發生在她身上的話,也許她也有可能角逐台北電影節影后,甚至是金馬影后,雖然我覺得前者機會較大一些,要不是她早已經主演過《林北小舞》,不然應有很大機會入圍新演員的,特別是她毫不扭捏的大尺度演出,並非只是單純為性而脫,而是真的讓觀眾感受到她在那一次次與鄭人碩的激烈纏綿時的情緒轉變,從為了讓日子能夠繼續過下去不得不做的麻木無感,到不甘心每個人都來欺負她時的崩潰抗拒,再到後來與對方靈魂相互吸引後的對愛渴望,從把性當作交易、把肉體當作工具,到最後懵懵懂懂的體會愛情、理解愛情的少女「泡麵」一角詮釋的很有層次,幾乎讓觀眾跟著她一起慢慢找回泡麵的靈魂,邱偲琹讓「泡麵」這個角色變得很有魅力與吸引力,情緒牽動觀眾與之同悲同喜,在已經認識其他幾位演員的情況下進場看《親愛的殺手》,反而會意外收穫名叫邱偲琹的驚喜。

或許是有了前部作品《陪你很久很久》的經驗,導演賴孟傑在這次的《親愛的殺手》裡顯然更具企圖心,同樣的都在談愛情,他卻不滿足於只拍青春純愛電影,他戳破偶像劇裡浪漫美好的漫天泡泡,走入城市裡的昏暗巷弄,去接觸那些生活在社會邊緣的人們,感受著他們「被這世界遺棄後」的怒與哀,以及「被同樣是生活在社會邊緣的她或他救贖後」的喜與樂,更還有他們從複雜情緒裡萌生的單純情感,早已不在乎肉體上的歡愉,而是沉醉於兩個靈魂的結合,導演賴孟傑讓觀眾看見了像似昇華後的愛情,少了如薄荷糖般甜膩的歡喜冤家情節,多了如長時間照不著陽光的雜貨店裡飄散著的霉味,雖《親愛的殺手》與《陪你很久很久》同樣都以愛情當作故事基底,然卻是截然不同風格與感受度的兩部作品,若說後者是本在教室裡傳閱到書都翻爛的的言情小說,那麼前者就是一則也許會登上報紙頭版的社會新聞,比較起來我更喜歡後者多一些,因為它更加的真實與寫實,當跟著導演賴孟傑以更貼近社會的視角來走入泡麵與六所處的世界,那反映著社會底層的景況令人不忍,同時亦會對他們相濡以沫的感情動容。

既然選擇弱勢族群當作故事主角,那麼導演賴孟傑在《親愛的殺手》就不只談愛情,他以男主角「六」與女主角「泡麵」各自面臨的處境,來延伸探討許多相關的議題,不論是身障者的性慾問題,或者是單親家庭子女的經濟問題,還是兩人共同碰上的、來自社會的不善眼神,都是導演賴孟傑想透過六與泡麵來讓觀眾看見的。他們對於日子艱困的無助、沒辦法改變現況的無力,還有「不想讓別人看到這樣的自己」所以無法開口求助的無奈,假如他們沒有遇見彼此,恐怕六與泡麵,以及六的父親與泡麵的母親,都得承受諸多問題所帶來的慢性傷害,然後只能等待身體負荷不了的時候倒下。不過導演賴孟傑不想只站在一旁看,而是想要主動去關心、關懷他們,於是他安排了他們相遇,彼此相愛只是附加的,真正想讓六與泡麵得到的是活著的希望,他想讓六與泡麵成為照亮彼此心中的黑暗的那道光,想讓他們發現到世界的美好,他們是可以從潮濕的昏暗巷弄來到明亮的河堤,聞著混著青草味、河水味還有汗味的空氣,恣意忘情的奔跑在上頭的。



「為什麼要活著?」

「人活著有三個理由,一個依靠,一個期待,一個明天。」

這是《親愛的殺手》開頭的一段話,也是整部電影最後泡麵對「活著」這件事的註解。其實開始的時候泡麵的獨白裡只講了兩個活著的理由,依靠與期待、沒有明天,因為對於她來說活著只是為了照顧母親,即便是母親讓她的生活變得悲慘的,她或許恨過母親當時沒有從房東手中救出她,可她多少也知道母親同樣和她無能為力,所以她還是讓「照顧母親」這件事成為了她活著的依靠,然在泡麵心裡可能也期待著這樣的苦日子終有結束的一天,於是為了那一天的到來她可以忍,但當依靠與期待再支撐不了她的時候,她似乎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活著。可是當六出現在她生命裡、這位和她有著相似際遇的男人,給了她過去從未有過的體驗和感受,這是她第一次認識了什麼叫做「愛」,她對六的愛、六對她的愛慢慢取代了母親成為了她對活著的依靠與期待,不是她不再愛母親了,而是她漸漸地意識到,母親給她的和六給她的是不同的依靠與期待,母親給她的像是不斷重複的「同一天」,一如她遇見六之前的生活,開店、顧店、偶爾拉下鐵門接客、買定食便當回家、把魚刺挑出將魚肉拌進飯裡拌勻餵給母親吃...,不斷的、不斷的重複,彷彿這一生只剩「今天」而已。

但是六不同,他的出現讓她枯燥乏味的日子多了許多驚喜,日子再也不是一成不變,就算還是待在小小的雜貨店裡,也像是擁有了全世界,和母親只能給她的不斷重複的「今天」不同,她在六身上看見的是象徵著希望的「明天」,他有著能帶她走向五彩繽紛、每一天都不一樣的未來的能力,而這未來是由一個又一個的明天構成,為了明天她得活著、唯有活著才能看見明天,從此活著的理由多了一個。不管是什麼樣的人「活著」都需要理由,尤其是像六與泡麵這樣的人更是需要,當活著的理由不存在了,活著這件事便成了痛苦,想減輕痛苦不得不做出選擇,往往許多人倫悲劇正是因這選擇而發生的。六的父親自責無力再照顧六,他愛六卻也對不起六,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減少他的痛苦,「大家都累了,我殺了你好嗎?」聽來格外心酸,而泡麵也是,她好不容易找到了活著的三個理由,可是母親與房東卻不斷的想奪走,若是過去的她肯定會繼續忍耐,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比起依靠母親、期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結束的苦日子,她更想守護和六的明天,即使要因此背上殺人的罪名她也無妨。



「殺手有三個條件,一個委託、一個目標、一個報酬,三缺一只能算是兇手。」

看到最後,會發現其實《親愛的殺手》還挺浪漫的。那是不同於《陪你很久很久》因風格自然產生的浪漫,《親愛的殺手》是建築在現實生活上、從苦悶的日子裡汲取而出的浪漫,不管是六與泡麵相識後在雜貨店裡玩耍的快樂、還是他們真正的達到了身心靈結合時的歡愉、甚至是最後當泡麵失手殺了母親而六及時出現用一把剪刀代替她成為殺人兇手時給她的一抹微笑,都是浪漫。誰說殺手不可以愛上委託人?愛上了誰還管什麼危險不危險?一碗泡麵當作報酬,成為你的殺手,能夠替你分擔解憂,能夠讓你重拾笑容,能夠讓你此後依自己想過的樣子活著,何嘗不也是我能給你的難得浪漫?而你能回應我的浪漫的方式,就是穿上我的衣服,坐上我的輪椅,模仿著我的樣子,走在曾經一起去過的每個地方,用你的方式的記下我、替我活著,用浪漫回應浪漫,多好。

親愛的殺手》比起《陪你很久很久》更加純熟,導演賴孟傑有了更多餘裕去談愛情之外的事情,如對人性黑暗的描寫、對弱勢族群的複雜內心刻劃、對許多時下議題與問題的關注等等,可他同時卻也沒有放掉《親愛的殺手》的基本構成要件、也就是愛情這部分,讓六與泡麵談了一場對於我們而言普通,但對他們來說卻是銘心刻骨的戀愛,雖然有些時候會覺得沒有處理到特別好,人與人的情感堆疊與鋪陳不夠,後頭許多事件擠在一起同時發生稍微凌亂,但整體架構還是穩固的,沒有失去電影該有的味道,場景設計、光線運用、畫面色調的對比效果控制...,都能看見導演賴孟傑的執導功力,許多作品的經驗累積,從《陪你很久很久》拍到《親愛的殺手》,都證明了他的潛力與各種可能,讓人對他的未來發展感到期待。

作者:老子(OldMan) 【老子不負責任電影文】

本期焦點-【v.788】 2020/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