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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木家的謊言》日本的8050問題


《鈴木家的謊言》以繭居族為題材,花了很長的時間陪角色們療傷止痛,每個人都在用著各自的方法與所能適應的速度,去試著走出因失去親人所帶給自己的痛苦、自責,我很喜歡電影最後都給了每個人一個出口,即使離出口的路還很遠。

過去繭居族常被認為是青少年或是剛出社會的年輕人,而現在這樣的現象完全顛覆世人所想,中高年繭居族人數早已超過年輕人,根據日本內閣府於今年三月公布的調查結果顯示,日本當今社會中40歲到64歲的中高年繭居族,也就是俗稱的「家裡蹲」人數已經高達61萬3千萬人,其中有四分之三是男性,甚至有半數足不出戶已經超過七年。中高年繭居族絕大多數開始不出門的原因是因為找不到工作、離職,再來是人際關係或者是心理疾病,他們這樣和外界毫無互動的封閉自己的行為,在西方社會由學者魯賓(Rubin)和愛森道夫(Asendorpf)於1993以「社會退縮」(Social Withdrawl)的概念性名詞來形容這類「與社會交往減少的患者」。

上述提到,中高年繭居族之所以會大量出現,很大的原因是沒有工作,有人認為這是日本1990年代晚期到2000年初期就業冰河期的後果。「找不到工作」成為他們的一大難題,大環境結構改變,越來越多年輕不依循傳統管道,改從網路上尋找招聘訊息,加上本身的年齡優勢,使得年輕人普遍獲得錄取的機率比中高年人還要高上許多,即便社會經歷後者是多上許多,可日本的企業文化制度多少有些影響。所以一旦步入中年,無論主動離職或者是被開除,要想找到工作重新開始可說是相當困難,同時又面臨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失業,想要迴避外界異樣眼光看待,因此他們紛紛回到老家投靠父母,久而久之就不再出門成為了繭居族。這樣由7、80歲的白髮人照顧4、50歲的黑髮人之情形,就是日本全新的社會難題,「8050問題」。

過去曾發生不少繭居族不滿父母親長期要求自己出去工作而氣憤砍死父母的新聞,而在月初,日本十天內連續發生兩起兇殺案件,一名51歲的失業男子岩崎隆一在川崎市持刀隨機砍人,共計造成3死17傷,他自己也在隨後自盡身亡。接著一週後日本農林水産省前事務次官、76歲的熊澤英昭殺死了自己的44歳長子熊澤英一郎,事後受訪時他表示,熊澤英一郎平時在家就會使用暴力,近日來不斷抱怨住家附近小學準備運動會太吵,深感兒子脾氣暴躁,擔憂岩崎隆一事件會再次上演,為了阻止兒子他只好「大義滅親」。此一番宣言無疑震驚全日本,也讓人開始省思8050問題的嚴重性。


鈴木家的謊言》以繭居族為題材,但它並非是像上述兩起案例一樣是走「繭居族對社會的危害」的路線,而是藉由一起繭居族自殺身亡的事件,分別來看當事人與其家屬所帶給彼此的影響。此外,更有種想要藉此來揣測繭居族的內心可能想法來進行關懷的目的,同時站在家屬的立場來審視著和當事人之間的關係,不論是實際互動或者是情感連結都好,以「母親過度寵愛兒子」、「父親放縱不管兒子」、「妹妹惡言相向哥哥」三條敘事來看一個家庭的存在問題。最後免不了的,就是此類型電影普遍所會有的一次療傷對話,每個人都在事情發生過後,應該說是在無法再繼續說謊之後,以自己的腳步與方式回頭想想自己「是否能替當事人做更多事情」。

鈴木浩一在房間裡上吊自殺,而他的母親、鈴木悠子被發現手腕都是血倒臥在浩一的房內,突如其來的劇變衝擊著鈴木家。當悠子在醫院裡昏迷不醒,丈夫幸男和女兒富美、幸男之妹君子與悠子之弟阿博已將浩一的喪禮辦完,只是在喪禮過後他們必須面對更艱難的問題,那就是「該如何告訴悠子關於浩一自殺的事情?」。過了幾日悠子清醒過來,接獲消息的眾人趕到醫院,卻發現悠子完全忘記昏迷之前的事情,還以為浩一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足不出戶,醫生認為此狀況可能是「逆天性失憶」所致。當悠子問起浩一的事情時,富美竟脫口而出浩一現在在替阿博工作,現在人遠在阿根廷發展,這樣的謊言讓悠子相當欣慰,但卻無可避免得衍生更多問題,眾人必須說更多的謊才能來圓這個謊,甚至當有一日悠子想起了所有事情,那該怎辦?


「活著沒意義就去死啊!」

隨著說的謊越來越多,幸男與富美兩個人不知不覺中被迫想起許多事情,他們開始想著和兒子、和哥哥是如何從過去的美好走到今天這一步,漫長的日子裡究竟是哪裡走錯了、又是哪個部分沒有做好,才致使沒能在浩一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手拉他一把,而是狠推了他一下?越是想就越是發現其實他們都不太了解他,明明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卻怎麼都不清楚浩一的事。幸男因著保險理賠單,意外發現浩一將一筆理賠金留給了一位從事性服務、名叫伊芙的女子,他想要知道兒子和這位女子的關係,於是他開始四處打聽關於伊芙的消息,想知道是否浩一曾想過成家?幸男想起了曾經哀求著浩一去看心理醫生的往事,那時候浩一好不容易打開了門上了車,可在路途中卻失控跳車,幸男阻止不了兒子,這個插曲他沒有告訴任何人,或許是因為他曾說過,兒子可以放著不用管,沒能做到父親該做到的事情,所以心裡才有所愧疚吧。

富美瞞著父母去參加了互助會,那裡每個人都曾經歷過失去親人的傷心,有失去丈夫的,有失去女兒的,每個人都藉著分享抒發內心感受,可是幾次下來富美總是希望跳過她,她不知道怎麼開口談哥哥自殺這件事,侷促不安全寫在她的臉上,但明明她是想要踏出那一步的,不然她在第一次聚會後就應該不會再去了才是。直到一次她將打好的、偽裝成哥哥要寫給母親的信刪除,她開始打起給哥哥的信,最後她終於能夠在互助會上開口,她念著那封寫給哥哥的信,觀眾這才知道她同樣有著未曾說出口的懊悔,她和父親幸男一樣,肯定都認為自己是害浩一走上絕路的兇手,那句「活著沒意義就去死啊!」現在聽來是如此傷人,原來他們從沒有人真正站在浩一的這邊,去感同身受他獨自承受的痛苦。


「不要為了未來忍耐現在,要為了未來活在現在。」

鈴木家的謊言》花了很長的時間陪角色們療傷止痛,電影裡的每個人,包含富美所參加的互助會的每個與會者,日比野、小林、米山...,還有幸男與富美,甚至是連悠子都是。每個人都在用著各自的方法與所能適應的速度,去試著走出因失去親人所帶給自己的痛苦、自責,我很喜歡電影最後都給了每個人一個出口,即使離出口的路還很遠。其中有一段小插曲是,互助會上每個人都很受不了米山,就連主辦人武富也是,他認為米山和所有人格格不入,她似乎不應該出現在互助會裡,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於是他在路上隨口問了資深會員日比野的意見,卻反而遭對方點出了他沒看見的那部分,看在武富的眼裡米山就是個有錢人,每次都搭計程車到互助會來,在會場上又特別聒噪時常搶走別人的發話權,他總認為這樣的人和其他人相比「似乎比較不痛」,認為米山來互助會多少是帶著看笑話的心情而來,可實際上卻是,她雖然有錢卻已經將房子、珠寶等變賣掉,就為的要賠償因丈夫自殺受到波及的受害者家屬,之所以搭計程車是因為丈夫因跳軌而死,她心裡對電車是有陰影的,這些都是武富沒能看見的,傷痛的表現不一定要有相同的「形式」,這不是比賽輸贏,創傷無從比較、也不該被拿來比較,這也是電影想傳達的。

從逃避到正視、到接受,就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不僅是幸男與富美,我認為的是,被診斷出「逆天性失憶」的悠子同樣也是。想要逃避過去、逃避現實,因此直接忘記比什麼都來得快,而以謊言繪出美好世界的景象更為簡單輕鬆。我還滿喜歡《鈴木家的謊言》的,特別喜歡最後近尾聲眾人在浩一的房間裡、也就是悠子想起事情發生當日的那一場戲,但我不是很能接受導演戳破謊言、喚醒眾人的方式,以外人胡鬧的方式揭曉,怎樣看來都顯得有點太過草率,可惜掉了前面的鋪陳與醞釀,如果改由富美開口說破,那整個衝擊會來得更大些,至少我都還認為讓悠子無意間發現都還比電影所給的方式來得好。《鈴木家的謊言》在關心著日本現在可說是最大難題的繭居族議題的同時,也以旁觀者的角度關切著當事人與家屬的感受,並以此作為推進劇情的動力,更衍生出不少觀念與想法,值得觀眾省思。

作者:老子(OldMan) 【老子不負責任電影文】

本期焦點-【v.712】 2019/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