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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臉》下篇:你的臉,你的故事


鏡頭,是種侵入人世界的東西,鏡頭可以比喻成人的一眼,但它是的機械的、無生命的、陌生的,除非是李康生,因為他習慣這種創作模式,甚至可以說活在這種模式中,也許二十年來跟蔡明亮合作的拍片或劇場經驗,就這部電影的「台詞」最多。

最後一個長鏡頭,「我們」坐在中山堂內。那是個昏暗的空間,空蕩蕩的,微光由外而內照射,我們看這中山堂內部的一角。這個視角,是種孤獨。蔡明亮導演給我們一個短暫的時間,感受屬於自己的孤獨。

你的臉》用一系列的長鏡頭特寫素人的臉。對這群素人而言,導演近距離特寫人的臉,他們可能注視鏡頭,或是劇組的某個目標物,或是建築物的特定一個角落,那會是件尷尬、奇怪、不知所措,甚至可能帶來些微恐懼,又或是,這是莫名激發他們表演慾的契機,甚至可能因為太認真想注意鏡頭,反而讓自己累了、睡著了。

在短片《秋日》,導演邀請野上照代李康生拍片。我記得野上女士曾說過,這(鏡頭跟人)距離會不會太近了。然後,觀眾會看見野上女士有點不安的表情,兩眼時常聚焦在他處,或無奈地看著鏡頭,我想這是正常的,除非是李康生,因為他習慣這種創作模式,甚至可以說活在這種模式中。要一個人凝視「長鏡頭」,有一定的難度在裡頭,更何況,野上女士不是演員,而是當場記出身的。

鏡頭,是種侵入人世界的東西,鏡頭可以比喻成人的一眼,但它是的機械的、無生命的、陌生的。蘇珊桑塔格在《論攝影》一書中論述過,拍攝的一系列動作,都用類似於用槍的動詞來形容,而我們拿相機的動作如同用槍,對準目標,射擊目標,目標擊斃。如果我們用相機偷偷瞄準陌生人,會被罵被瞪,同樣道理。


安迪沃荷(Andy Warhol)曾經為許多人做過”Screen Test”(螢幕測試/試鏡),主要是演藝明星、歌手,也有素人,但每個鏡頭維持五分鐘以下,絕對沒有蔡明亮的鏡頭來的久;以前,安東尼奧尼也做過,或是去看他的《春光乍現》(Blow-Up, 1966)。再看Steven Soderbergh的金棕櫚電影《性、謊言、錄影帶》(Sex, Lies, and Videotape, 1989),透過不舉的男性攝影師拍攝女性的私人獨白,在私密的空間中,一種真實但難以言喻的慾望被揭露出來。又或是《偷窺狂》(Peeping Tom, 1960),性壓抑的男性攝影師對女性下毒手前,用攝影機另類侵入最隱私、最不願面對的人性世界。

蔡明亮沒有像劇情片那樣刻意,只是有意但隨意。《你的臉》中,被攝者他們主要都是有年紀的人,李康生的確會是最年輕的參與者,他的臉讓我的感覺沒有太大的差異,反而是在電影中,聽李康生講他跟他父親的事情,蔡導讓李康生說話,也許二十年來跟蔡明亮合作的拍片或劇場經驗,就這部電影的「台詞」最多,而李康生當最後一位被攝者,也像是理所當然的壓軸。

開場鏡頭,那位女士看著鏡頭,突然露出笑瞇瞇的表情,跟導演對談起來,她覺得這個場面很奇怪。也就是說,她看見的,導演本人、一台攝影機、攝影師、劇照師、錄音師、打光師等。對不熟悉這個產業的人來說,這個場景遠超出她的想像,反而感到不切實際、不自然,所以,演員的偉大便在這裡,必須在不真實的環境中,做出真實的演出。這種反差相對,是很難的,因此,入戲不入戲,都是一門學問。導演用這個鏡頭開場,是巧合,也是設計。


以筆者的淺見,最後一個鏡頭,假設我們坐在這位受訪者(被攝者)的角度,導演讓觀眾感受當時被攝者所處的樣子。試想:一個人,坐在那感受,安靜,無事忙,清閒,聽聽漸次稀落的聲音,看看光影,而我們的心思會飄到別處去,想著周末的選舉、想著準備搭的公車班次、想著一個人、想著一部電影。

導演當然可以讓觀眾經歷當下被攝者所處的樣子,那樣的話,眼前會是燈光、機器、一堆幕後陌生人跟導演本人,又或是讓拍攝鏡頭對準鏡頭,讓我們知道「我們正在做『看電影』這件事」,但這些事一堆導演做過了。

然而,蔡導獻給我們一次,屬於「攝影者」與「被攝者」的經驗。既讓自己被迫面對自己,也讓自己主動面對,這些皆是成就《你的臉》難能可貴之處。

作者:黑鮪魚DF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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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焦點-【v.683】 2018/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