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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格曼百年紀念影展:大師解釋「哭泣」與「耳語」


《哭泣與耳語》講著四個女人的故事,三姊妹與一位服侍許久的女僕,故事跳脫以往所有的起承轉合。柏格曼一直在用創作解釋人,他透過人臉反映人心,不是透過語言,語言可以很傷人,因為真相,哭泣與耳語各自成了真實與虛假的介質。

全片以紅色為基調的轉場以及配色。在所有顏色中,紅色永遠可以凸顯出來,作為警示標語的紅色閃燈,作為為了提示而劃的紅線,作為停止的紅燈,作為現代電影開場前,那禁止侵權的警示標語,會發現紅色的字像是裸視3D的觀影經驗。

哭泣與耳語》講著四個女人的故事,三姊妹與一位服侍許久的女僕,故事跳脫以往所有的起承轉合,本片可說是《假面》的延伸,我們馬上透過在病床上的安妮絲(Harriet Andersson飾演)進入整個故事,或者是說,透過躺在床上安妮絲的「臉/肖像/顏面」(visage/persona/ face),我們就得有意識的去認識這個人、這整件事、這個家庭,她的病態,蒼白無血色的顏,近似乾枯的顴骨,顯瘦的面頰成了安妮絲在本片的印記,由白色的洋裝更顯一個人的病容、無力、冰冷、愁緒,而躺在她身上的是一件紅色的被,想要由紅色來妝點自己的蒼白,但又在睡夢中無意間溜走了。

安妮絲開始寫日記,看向窗外的綠色草坪,回想起她的母親。

母親的美麗、優雅、溫柔,甚至憂愁,或是帶點沉默的暴力,白色衣著下,卻是如此的殘酷、危險,「想要靠近她」、「想得到她的愛」卻成了安妮絲年幼無知的慾望。姊妹都偷走了母愛,孤獨轉化成畫筆上一點一滴的忌妒。


Liv Ullmann飾演兩個腳色,一是母親,一則是妹妹瑪莉亞。

母親的顏色是白色,而瑪莉亞的顏色則是紅色,前者白雪,後者慾火,對照下,兩者任誰都碰不著,然而,兩者所塑造的衝突與給人的衝擊,在精神上是最大的,這也可以看出作為導演謬思的Liv Ullmann多麼會演。

一個是多愁善感的氣質女,宛如凍結了空氣,那是一種矛盾的感受,想要她,又怕一種莫名的攻擊、刺激,又一個是炎炎烈焰賣騷的賤女人,將無數個冷笑如刺骨般穿透白如雪肌的螢幕,多麼血腥啊!

相對這個血腥的瑪莉亞,是長期跟柏格曼合作的Ingrid Thulin,《沉默》、《野草莓》等都可以看到她高壯的身影與標緻的臉龐,她飾演另一位姊妹是卡琳。


卡琳所有的顏色是黑色基調,整人的一眼印象就是死氣沉沉,她不敢碰觸,也不讓人碰觸,笨手笨腳成一種自娛也娛人的笑話,好化解她那無法與家人交際的手腕,而她想要的是「慾望」、「愛」,但總是無法如其所願,往往會搞砸一切。盛著紅酒的杯子,她一碰,便碎了;想要跟丈夫肌膚之親也是破滅,刻意用碎酒杯劃出陰戶的傷口,再將鮮血塗抹在嘴上,看似可以激起慾望,卻事與願違,反而感到的是一種矯情的虛偽、噁心、恐懼,即便知道她多麼需要愛,又或者是,虛偽的愛所造成傷口,所以她總是暗自抱怨他人連篇的無數謊言,而她受騙了,所以更顯自己的悲涼,以及孤獨,將打理家庭事務成了一種轉換注意力的手法,而做出不需要的愛的外表,事實上,只要突破心房,就會發覺她多麼需要。

她將刻意的陰部傷口所流出的血塗抹在口,將這動作展示給她的男人看。性的不滿、愛的虛偽,流出,最後乾涸枯竭,化成硬塊,難以塑形,再碰觸,如同乾粉,隨風飄逝,不復健全。

而這兩姊妹照顧安妮絲,是否真心、誠實?對照著女僕安娜就知道。

作為僕人,可以說三道四,因為「她全都看見了」,只是只能默默的,因為地位低下,而安娜內心想對兩姊妹說的話在那一場似夢似真的戲裡展演。


安妮絲病死後,躺在床上,卻突然醒了,而先是呼喚著卡琳與瑪莉亞,但兩姊妹當然不願面對,卡琳否認,瑪莉亞完全害怕,最後,果然只有安娜可以赤裸地去照顧安妮絲,像是訴說:我才是安妮絲的姊妹,甚至是母親的姿態。

帶著喪女之痛的安娜照顧安妮絲像是照顧自己的骨肉,十二年的日夜照顧,最後也沒有完整的終,她如聖女般,豐腴的身形,滿滿的忠誠與無私,而白色在她身上則是絕對的聖潔,更凸顯另外兩位小姐的自私、無情、偽飾,以及無能,而她唯一能有所獲得的當然來自安妮絲,但,死亡了,作為回憶的紀念品,只有那本日記,安娜小心翼翼的保存在絲綢中,翻開來閱讀,開啟了最後的故事,是日記中,記載著健康的安妮絲的美夢,與姊妹一起坐著鞦韆,由安娜輕輕地推送著,他們都笑得很開心,安妮絲也很開心。導演將這個過去美好記憶留在最後,當我們都看盡了卑劣與謊話的時候,這個美好就會成了虛像,所形成在觀眾眼裡的就會是不美滿、可憐、憐憫、揪心,可見柏格曼是個多麼黑暗的人,之前看完他的自傳《魔燈》,每個筆觸都像是種控訴、怨念、不滿,還記得在《光影封印》那部紀錄片中,法國女導演Claire Denis進入柏格曼在法羅島的住家後,卻待不了,宛如窒息似的,馬上離開這整個空間到海邊喘息,相對於其他男性導演對柏格曼家宛如去看大觀園,拿起手機拍照或是檢視柏格曼收藏的錄影帶,都是好奇心、感恩心或是粉絲的心在作祟,而Claire Denis的反應其實蠻值得注意的,另外,也可以看看Lars von Trier在那部紀錄片超級自大的樣子,也一窺所有現代大導演對柏格曼的評價,當然李安導演不會缺席。

在瑪莉亞這場與醫生外遇的戲中,柏格曼檢視了一個女人的肖像,透過這個肖像,完完全全的展現導演對人臉的觀察。

用顯微鏡去放大檢視每條出現在臉上的細紋或餘肉,他透過人臉反映人心,不是透過語言,即便柏格曼的電影話很多,正也是因為語言會有假的,臉不會說謊,一個冷笑就是冷笑,一個熱笑就是熱笑,一個鄙夷,一眼就知道;老態的樣子就是老態,皺紋就是皺紋,如果一個人雖然四十歲,但卻有二十五歲的臉龐,所傳遞的訊息是「有秘方」,雖然口頭說說只是幸運,想必該人勤跑健身房或是常保樂觀或是整形之類的隱情。


柏格曼一直在用創作解釋人,尤其使用了電影,他可以鏡頭特寫,將人臉放大檢視在白色螢幕上,清清楚楚去解釋真實的人心,或用明光暗影,一個黑暗面藏在哪,觀眾一眼就明。

語言可以很傷人,因為真相,哭泣與耳語各自成了真實與虛假的介質。哭泣是來自於真正的悲傷,還是裝出來的可憐?耳語訴說的是實話,還是假話?因為你聽不見,在耳邊悶悶地細細碎碎,有時還以為是真的耳鳴,會形成空有的背後靈,時時警惕自己,因為作賊心虛。

筆者第二次看《哭泣與耳語》,還是大螢幕的,自己又上了一課。

作者:黑鮪魚DFW

本期焦點-【v.667】 2018/0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