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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騎士:黎明昇起》你們有仔細看嗎?


克里斯多福諾藍把「後九一一」跟「後雷曼兄弟」的美國人的心思形態加進蝙蝠俠的歷險…但其實,我們不只看到一個更具體、更具指涉性的社會/跟政治的寓言─當然是遠遠地勝過《蝙蝠俠:開戰時刻》、《黑暗騎士》這兩部片(過度故意跟嚴重被過譽),我們還看到一個更哈姆雷特式的人性沉思歷程。

無庸置疑:克里斯多福諾藍(Christopher NOLAN)是一位認得、熟稔西方哲學的電影導演──也就是一位認得、熟稔西方哲學的電影『作者』。方法:將警匪片這一類型的「善」、「惡」對決,改寫成政治思想上各異的 « Idéaux » 的角力或對決。為了要讓劇情充滿更多的 « twists » ,足以讓電影觀眾──或影評人──更容易下筆稱讚克里斯多福諾藍所經營的伏筆,各異的 « Idéaux » 必須再借用不少西方文學典故/跟典型再變化成 « family business » 。

高譚市(Gotham City)在各異的 « Idéaux » 觀點中,高譚市這一「大都會」必然在己(en soi)有其該被保衛的價值,「『在己』的狀態」其實正是公民們共同建構的社會,將各種「幸」與「不幸」都視為有待經營跟修補的互動關係;但也有另外一方認為高譚市已經成為墮落城市 « Sodome et Gomorrhe » ,只是這一方的 « Idéaux » 必然以「作『惡』」為手段,視完全的破壞為重生的必要條件。

讓我們逐步地分析《黑暗騎士:黎明昇起》,並且就從它的劇情大綱開始說起。

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僅只有在高譚市這一方是延續《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 2008)的故事跟時間線;道理很簡單:蝙蝠俠/布魯斯韋恩(Bruce Wayne)過了八年神隱的生活,他跟所有的其他的人都不會再談到「小丑」(Joker),也就是說沒有任何人會再回憶往事說:「你記不記得八年前曾經有個『小丑』……」

但為什麼是八年的時間呢?任何人都可以說克里斯多福諾藍愛編多少年、就編多少年;但周星星我卻想在此提出一個說法:八年的時間,正好就是美國前總統小喬治W布希(George W. Bush)的兩任總統任期。當高譚市存有「丹特法案」(Dent Act),這根本就是借鏡小喬治布希的「愛國者法案」(Patriot Act)。所謂的「丹特法案」,是延續著《黑暗騎士》劇情中的首席檢察官哈維丹特(Harvey Dent)在高譚市市民心目中的形象,所訂立的一種可以不用經過審判程序就把罪犯關進監獄的法案。於是,克里斯多福諾藍把「後九一一」的美國實況,例如「愛國者法案」、關塔納摩灣(Guantánamo Bay)的監獄,直接轉化成高譚市的「丹特法案」跟高譚市的監獄。

再來是以班恩(Bane)為首的恐怖份子集團,為什麼他們不像《終極警探》(Die Hard)系列裡面的恐怖份子那麼愛錢?或不像《蜘蛛人》(Spider-Man)系列裡面的反派都是由正常「人」再變成是高科技偏執狂(至少前兩集都是這樣)──因此也就永遠只是漫畫等級的壞蛋『喀』──?異常嚴肅的克里斯多福諾藍決定重返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小說《雙城記》(A Tale of Two Cities),《雙城記》講的又是「法國大革命」(la Révolution française)的故事,因此,「餓肚子的無產階級攻破巴士底監獄」的故事、這種無產階級革命的模式,就變成班恩的故事了。

重點是班恩的 « Idéaux » 還是能夠在「後雷曼兄弟」(post-Lehman Brothers)時期引起共鳴,所以又再一次,克里斯多福諾藍把「後雷曼兄弟」時期的美國實況轉化成高譚市的起義/革命──或其實只是班恩的恐怖主義暴行。《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攻破高譚市的監獄,跟由柯利安墨菲(Cillian Murphy)所飾演的醫師所進行的雅各賓式(le jacobinisme)民粹公審/恐怖公審──參考 « Salut Public » 的典故──,都是純純粹粹的「法國大革命」典故;再加上班恩「佔領」(Occupy)高譚市的股市交易所,這種劇情幾乎毋須再贅言是根據什麼時事了。

接下來的段落牽涉到劇情,還沒看過影片的人請勿再繼續閱讀下去。

另外是班恩的恐怖份子集團是採用什麼方式──先是意識形態的『模式』、再是實務操作的『方式』──來滲透高譚市:班恩他們在高譚市建立了一個地下社會。班恩似乎早就認清蝙蝠俠/布魯斯韋恩的雙重身分,所以,既然蝙蝠俠/布魯斯韋恩是班恩的手下敗將,班恩又要留蝙蝠俠/布魯斯韋恩的活口讓他能夠活著看到高譚市的徹底毀滅,班恩就把蝙蝠俠/布魯斯韋恩置放在班恩他自己的出生地:永遠都逃脫不出來的一座地牢……就像水井一樣是圓形的、垂直的唯一出入口的最下方的一座地牢。

「地下的」跟「地牢」,外加地牢裡面的囚犯都有「異國的」跟「生病的」這些特徵,這其實是克里斯多福諾藍借用了弗里茲朗格(Fritz Lang)的德國影片《孟加拉虎》(Der Tiger von Eschnapur, 1959)跟《印度墳墓》(Das indische Grabmal, 1959)的典故(井底地牢出現在《印度墳墓》中)──《印度墳墓》還是靠麻瘋病患(現已更名為『漢生病』病人)來固守地牢。

但是,說明《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是怎麼像其它的歷史文本/文學文本/電影文本,還是暫時沒解釋清楚《黑暗騎士:黎明昇起》這樣的一個影片文本到底具備了什麼樣的震撼力。唯一可以率先確認的是:導演克里斯多福諾藍非常嚴肅地要把一個蝙蝠俠漫畫故事拍攝成一個社會大紀事(grande chronique),也就是整個社會的心思形態和它(整個社會)的多重危機。影片的原型當然就是警匪片,但關鍵字已變成是「犯罪」、「正義」、「道德」、「慈善/互助」、「追求幸福」跟「心思形態」。

不得不說:《黑暗騎士:黎明昇起》觸及的層面遠遠地超過所有任何一部「超級英雄」(Super Heroes)影片。我們有高譚市的終極毀滅危機,大規模毀滅武器是核子彈,足以讓高譚市進入終極末日──也就是 « Apocalypse » 之意──;我們有最徹底的金融毀滅危機,控制住股市交易中心後就摧毀了經濟──但到了 « Apocalypse » 也就完全摧毀了金融機制;我們有最徹底的階級崩垮危機,控制住股市交易中心後以及控制住整座大都會後就摧毀了政治──但到了 « Apocalypse » 也就完全摧毀了社會/階級跟政治;我們還有最徹底的信任瓦解危機,例如從利益/能否獲益的角度來控管慈善事業(韋恩基金會對孤兒院的補助)、來控管合作關係(貓女/Selina Kyle 對蝙蝠俠的正、反、合/和關係)、來控管合作關係跟性愛關係(Miranda Tate 對布魯斯韋恩/蝙蝠俠的親密關係),控制住蝙蝠俠就摧毀了高譚市跟所有一切的救星──但到了 « Apocalypse » 也就完全摧毀了人際倫理;當然,到最後我們還要有「超級英雄」的最徹底的自信心危機,他/布魯斯韋恩/蝙蝠俠不再相信什麼「蝙蝠俠的『存在之必要性』(raison d'être)」,控制住蝙蝠俠/布魯斯韋恩他自己的意志就終結了蝙蝠俠/高譚市的救星的存在(existence)──藉由自殺的假象跟核爆的事件,藉由以上這擬像(在核爆中死亡)也就完全摧毀了蝙蝠俠的存在(existence);除非蝙蝠俠是人人都可以接續當(être)的。從某一樁 « family business » 擴大變成大規模毀滅危機,這正是克里斯多福諾藍的非常末日性質(apocalyptique)的描繪……因此,《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正可以被視為是一部克里斯多福諾藍他自己的《毀滅頌》(Éloge de l'Apocalyp-se)。

諾藍式的形式遊戲

從克里斯多福諾藍的整個電影創作世界來看,《黑暗騎士:黎明昇起》還有不少值得玩味的地方。

首先是非常諾藍式(nolanien / nolanesque)的「男主角的『精神失序』狀態」。克里斯多福諾藍的首部作《跟蹤》(Following, 1999)最不明顯;但是第二部劇情長片《記憶拼圖》(Memento, 2000)卻一瞬間直接走到最極端。翻拍自挪威影片的《針鋒相對》(Insomnia, 2002)、前兩年的《全面啟動》(Inception, 2010)都具備這種神經質的「焦慮」(angoisse);《頂尖對決》(The Prestige, 2006)比較傾向「懸念」(obsession)──因此比較難被歸類為『精神失序』──,《蝙蝠俠:開戰時刻》(Batman Begins, 2005)以布魯斯韋恩的「恐懼」當情結(complexe),《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再回到布魯斯韋恩的自責跟放逐狀態(état d'exil = exil mental):年紀漸長、體能退化、意志退休……以及吞敗跟監禁狀態(état d'emprisonne-ment = exil moral)──唯有《黑暗騎士》讓布魯斯韋恩呆若木雞、從頭到尾都在堅毅、勇敢地執行任務。

再來是克里斯多福諾藍是接續著《全面啟動》來編寫、執導《黑暗騎士:黎明昇起》的,所以某些諾藍式(nolanien / nolanesque)的「唬人的『次文本』」又再次出現。讓我們再回想一下《黑暗騎士:黎明昇起》裡面的布魯斯韋恩在被囚禁的時候,他的地牢牢友是怎麼跟布魯斯韋恩說他(布魯斯韋恩)的師父 Ra's Al Ghul(由 Liam Neeson 飾)在該地牢裡面生了一個孩子;布魯斯韋恩聽聞這項傳說,自以為那就是班恩,整個傳說以布魯斯韋恩的想像影像(image-imagination)來呈現;在該想像影像中,我們觀眾跟著布魯斯韋恩一樣去相信/去認為那個短頭髮的小孩子就是幼年的班恩……直到事實真相是在《黎明昇起》片尾才告訴我們觀眾/跟布魯斯韋恩:那個短頭髮的小孩子並不是幼年的班恩。

為什麼布魯斯韋恩的想像影像騙過我們觀眾?不就是因為我們觀眾被「短頭髮的小孩子」的擬像所欺騙嗎?從《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再回到《全面啟動》去玩弄「唬人的『次文本』」,克里斯多福諾藍玩耍的手法其實是再回到《頂尖對決》,為《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增添了更多的形式的騙術/魔術。

第三,為什麼班恩的出生地,也就是那一座地牢,被克里斯多福諾藍編寫成是一座「沒有任何人能逃脫得出來──除了有史以來僅只有 Ra's Al Ghul 的小孩子曾成功地逃脫出去」的地牢,而且該地牢似乎位處在 No man's land ,該地牢牢友的服裝跟語言多樣性似乎都跟高譚市/以及高譚市的高科技完全沒有同一性?很簡單:克里斯多福諾藍再回到《全面啟動》,把該地牢當作是《黎明昇起》的混沌層(limbo)。該地牢其實是布魯斯韋恩/蝙蝠俠的混沌層;但確切地說它是布魯斯韋恩的精神牢獄。

第四是一項巧合:《黎明昇起》裡面的布魯斯韋恩,就像《全面啟動》裡面的 Dom Cobb(由 Leonardo DiCaprio 飾)一樣,就像《頂尖對決》裡面的 Robert Angier(由 Hugh Jackman 飾)一樣,喪失了最心愛的女人;《頂尖對決》裡面的 Robert Angier 把這樣的怨懟──針對 Alfred Borden(由 Christian Bale 飾)──提昇成不斷地和 Alfred Borden 競爭的懸念,如此懸念讓 Robert Angier 記得住 Alfred Borden 比記得起他的亡妻(或其實只是女朋友)Julia McCullough(由 Piper Perabo 飾)還多;《全面啟動》裡面的 Dom Cobb 將愛妻 Mal(由 Marion Cotillard 飾)以非常多層次、多樣式的想像/暴像把她投射在回憶影像(image-souvenir)或夢境中,《黎明昇起》裡面的布魯斯韋恩則是非常傳統地以一張靜態照片來追憶 Rachel Dowes(當初是由 Maggie Gyllenhaal 飾)。

在克里斯多福諾藍的電影世界中,一位氣質出眾、生前備受愛戀的女人,也能夠是造成男主角精神/心神失序的肇因/跟噪音。《針鋒相對》裡面的 Will Dormer(由 Al Pacino 飾)誤殺男同事則是另外一回事,但他的精神/心神失序則是一模一樣的。《記憶拼圖》因年代久遠、太久沒有再重看,劇情詳情對筆者來說有些模糊;但男主角 Leonard Shelby(由 Guy Pearce 飾)想要找出殺妻凶手,其劇本設定/男主角的性格設定大概已經到精神完全失序的地步了。

場面調度和敘事的超強黏合

整個《黑暗騎士:黎明昇起》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布魯斯韋恩比較像一個凡人,比較不像一個「超級英雄」蝙蝠俠;再來是角色眾多,角色個性大多都很立體。蝙蝠俠在《黑暗騎士:黎明昇起》中首次出現時,是在高譚市的大馬路上追逐罪犯;第三次出現時,是跟貓女/Selina Kyle 有約,他被貓女/Selina Kyle 帶到高譚市的地下世界,隨即被班恩揍得半死不活。班恩把蝙蝠俠/布魯斯韋恩置放在他自己的出生地──某一座地牢裡面,所以,在片中,布魯斯韋恩大多都是以「布魯斯韋恩」的身分出現;反而只有當「超級英雄」必須根據漫畫故事的義務──也就是必須拯救整個高譚市的時候,「蝙蝠俠」的身分才會一路當到底。

當布魯斯韋恩被囚禁在地牢中的時候,剛好跟《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剛開始的時候的布魯斯韋恩成類比的狀態:剛開始的時候,布魯斯韋恩只能算是 « exil mental » ,精神上的放逐;當他被囚禁在地牢的時候,此時已經是 « exil moral » ,意志上的/跟心神上的放逐。所以,真的很難不去稱讚克里斯多福諾藍為布魯斯韋恩在《黑暗騎士:黎明昇起》中安排這兩段心理(都是精神上的)放逐: « exil mental » 跟 « exil moral » 。

所以,年輕警官 John Blake(由 Joseph Gordon-Levitt 飾)出場的次數幾乎要勝過布魯斯韋恩/蝙蝠俠,大家只能去稱讚克里斯多福諾藍把 John Blake 塑造得很立體;也不用多說貓女/Selina Kyle(由 Anne Hathaway 飾)成功地表現出正邪難分的曖昧性格。但真正的猛獸,真正猛獸一般的表現,絕對就是班恩(由 Tom Hardy 飾)了。

為什麼班恩作為一個猛獸一般的恐怖份子、能夠打趴蝙蝠俠,非常具備說服力?因為「陽剛味震撼人心。」(La virilité impressionne.)班恩的體型、聲調跟班恩的舉手投足──非常刻意地屌兒啷噹──再再證明:「陽剛味」(la virilité)始終是讓人害怕的氣質。應該這麼說:克里斯多福諾藍在《黎明昇起》中比《蝙蝠俠:開戰時刻》、《黑暗騎士》這兩部片更加厚愛「陽剛味」,是因為服侍「惡」的「陽剛味」比服侍「善」的「陽剛味」更勾引觀眾們的膜拜;服降說終極末日──也就是 « Apocalypse » 之意──確有可能,或說末日性質(apocalyptique)的「惡」到底應該具備什麼氣質,培育「猛獸一般的『陽剛味』」(la « virilité » monstrueuse)準沒錯。

「陽剛味」立正示威,震撼人心,正像是一個精神分裂的父親,他為你帶來生命、卻又急著想再帶走你的生命;「陽剛味」意謂最正直的崩毀。須知:「猛獸一般的『陽剛味』」能在瞬間被無條件的愛情──『女人味』(la féminité)──所摧毀:班恩的眼神,被(他跟)Miranda Tate(由 Marion Cotillard 飾)青梅竹馬的關係徹底地柔化了(如果還稱得上惹來觀眾對班恩的憐惜的話)。

由於角色眾多,故《黑暗騎士:黎明昇起》較易被批評是在累積斷片(frag-ments)。但是,用此說來批評《黑暗騎士》似乎才更貼切,而非《黎明昇起》──克里斯多福諾藍在這一部片已經擺脫「小丑」(由 Heath Ledger 飾)的 « Jigsaw » 之模型,把班恩那幫徒眾當作是 « Occupy » 的勢力跟組織,因此,即使這樣的安排非常從俗,卻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安排才非常地具備合理性。誰敢忘記《終極警探》(Die Hard, 1988)的 « Occupy » 才非常地能夠自圓其說?所以,我們幾乎可以瞧見克里斯多福諾藍把《黎明昇起》編寫得十分流暢;也就是說,各段敘事(récit)都能夠很巧妙地把角色、器材、策略、危機跟某一些 « flash-backs » ──我們可將之中譯成『回溯畫面』──介紹得很清楚,甚至還能夠變成是拼圖遊戲中的關鍵缺塊,把《蝙蝠俠:開戰時刻》、《黑暗騎士》的前因自圓其說成是當代必須面對的後果。

打從克里斯多福諾藍開始執導美國商業影片──從《針鋒相對》開始算起──,我們就已經注意到克里斯多福諾藍的確是一位對場面調度(mise en scène)非常有天份的電影導演。例如:《針鋒相對》、《蝙蝠俠:開戰時刻》、《全面啟動》,我們都可以看到袤廣的高緯度/冰地地景……;《蝙蝠俠:開戰時刻》、《黑暗騎士》、《黑暗騎士:黎明昇起》等「蝙蝠俠」『黑暗騎士』系列以及《全面啟動》,我們都看得到克里斯多福諾藍非常著迷於把攝影機放得很低很低來拍攝車輛追逐,而且兩旁一定都要有很高很高的大樓來把車輛追逐戲包住──意思是不能在觀看車輛追逐戲的時候又再看到背景有天空;《針鋒相對》以及「蝙蝠俠」『黑暗騎士』系列,緩緩移動的鳥瞰鏡頭往往帶來很不安的感覺;更應該說的是克里斯多福諾藍還能夠再發明出不少劃時代的動作場面,把艾默里希(Roland EMMERICH)式的「數大就是『爛』」特效場面給比下去。就像在片頭,當班恩帶著 Pavel 博士要拋棄CIA的飛機的時候,克里斯多福諾藍讓我們觀眾跟著班恩一起用鳥瞰鏡頭看著CIA的飛機墜落到地面上,並且故意只安排風聲而已。這是一種對電影鏡頭的心理感覺的絕佳敏感度…

當我們有一位對場面調度具備絕佳敏感度的電影導演,他又不斷地喜愛玩耍敘事技巧,我們就能得到好幾部觀影感覺超強的影片,並且就從《全面啟動》往前跟往後開始算起。當《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故意安排追蹤核融合反應機到底是被裝在哪一輛貨櫃車的時候,克里斯多福諾藍已經故意帶著我們觀眾進入狹窄巷弄裡面玩起跳棋遊戲,那是一種充滿場面調度的藝術、充滿謀略跟戰技的都會游擊隊的兵法,並且這些場面調度跟戰略都還緊緊抓住主敘事線,超強黏合住的場面調度跟敘事一直在為《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帶來緊張感跟動感。換言之,我們常說克里斯多福諾藍的電影非常不無聊、非常具有節奏,全都是因為他已經算計得非常精確。

怎樣成為人性沉思

歷經《蝙蝠俠:開戰時刻》、《黑暗騎士》等「蝙蝠俠」『黑暗騎士』系列前兩次的失敗──此處所言的失敗當然只純粹指評論上的失敗、而非商業上的失敗;並且只純粹指筆者個人觀點上的評論失敗、而非其他『別的人』的評論失敗──,克里斯多福諾藍把「後九一一」跟「後雷曼兄弟」的美國人的心思形態加進蝙蝠俠的歷險……但其實,我們不只看到一個更具體、更具指涉性的社會/跟政治的寓言──當然是遠遠地勝過《蝙蝠俠:開戰時刻》、《黑暗騎士》這兩部片(過度故意跟嚴重被過譽)──,我們還看到一個更哈姆雷特式的人性沉思歷程。

蝙蝠俠之所以變成是蝙蝠俠,是漫畫本來就已經設定好的:布魯斯韋恩跟父母親在高譚市某家戲院看完電影之後,親眼目睹自己的雙親被惡徒殺害;這種心理創傷讓布魯斯韋恩奮發向上、變成蝙蝠俠。但是,當布魯斯韋恩又再新增一個心理創傷:跟他青梅竹馬的 Rachel Dowes 被惡徒(『小丑』)殺害,布魯斯韋恩變成是……黑暗騎士嗎?並非如此簡單。過度簡單的是哈維丹特(由 Aaron Eckhart 飾)因為摯愛女朋友 Rachel Dowes 過世,過度簡單地變成是 Two-Face,「兩面」。《黎明昇起》裡面的布魯斯韋恩居然承攬了殺害哈維丹特的罪名,讓高譚市以哈維丹特之名訂立「丹特法案」(Dent Act),讓高譚市享有法西斯式的低犯罪率。《黎明昇起》裡面的布魯斯韋恩才是克里斯多福諾藍式的備受折磨的男主角:背負著做壞事(『惡』)的惡名,卻渴求做善事/慈善(『善』)的名聲── « the prestige » ──。

哈維丹特的原型其實是《記憶拼圖》的男主角 Leonard Shelby,當他們各自摯愛的女人被殺害後,Leonard Shelby 跟哈維丹特走上報復的道路──或許那就是做『惡』。其他的,像是《全面啟動》裡面的 Dom Cobb 也是背負著做壞事(『惡』)的惡名──殺妻之指控──,卻渴求做善事(『善』)追求幸福──再見自己的兒女──。《全面啟動》裡面的 Robert Fischer Jr.(由 Cillian Murphy 飾)也是背負著做壞事(『惡』)的惡名──不孝之指控──,卻渴求做善事(『善』)追求被諒解。最曖昧的莫過於《頂尖對決》:是 Robert Angier 摯愛的女人因為意外身亡,但卻是 Alfred Borden 背負著做壞事(『惡』)的惡名──害死 Robert Angier 摯愛的女人之指控──,卻渴求做善事(『善』)追求名聲── « the prestige » ──;問題是,到底是 Alfred Borden 害死 Robert Angier 摯愛的女人,還是 Alfred Borden 的雙胞胎兄弟,另外一個 Borden?是誰背負著做壞事(『惡』)的惡名?這樣的曖昧也反映在 Alfred Borden 在《頂尖對決》裡面說的一句名言: « Are you watching closely ? » 「你有仔細看嗎?」班恩跟 Miranda Tate 在《黑暗騎士:黎明昇起》裡面其實是青梅竹馬的戀人們,幾乎如同《頂尖對決》的雙胞胎兄弟 Borden;《黑暗騎士:黎明昇起》裡面的布魯斯韋恩「有仔細看嗎?」這是克里斯多福諾藍在問觀眾 « Are you watching closely ? » 「你們有仔細看嗎?」班恩跟 Miranda Tate 並非是我們觀眾本來所以為的那樣。

黑暗騎士:黎明昇起》裡面的布魯斯韋恩不斷地作人性沉思(contemplations)。劇中James Gordon 跟 John Blake 也作了人性沉思。連貓女/Selina Kyle 也都背負著做壞事(『惡』)的惡名──前科累累──,卻渴求做善事(『善』)追求幸福──再回歸一片清白──。雖然貓女/Selina Kyle 的想法/如此這般的劇情設定實在愚蠢,但幸好克里斯多福諾藍賦予她亦正亦邪的曖昧性,讓她的「亦正亦邪」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性辯證。修正過去已經走錯的道路,「改過向善」,卻又充滿哈姆雷特式的人性沉思跟諾藍式的折磨人的回憶…… « Are you watching closely ? » 「你們有仔細看嗎?」這些正是《黑暗騎士:黎明昇起》的綱領。當《黑暗騎士:黎明昇起》比較不像是蝙蝠俠影片,反而更像是布魯斯韋恩影片,《黑暗騎士:黎明昇起》就已經向上(rise)成為 « the prestige » ,沒有任何非人性的「超級英雄」的 « the inception » ,成為人性的「我思」(Cogito),而非「超級英雄」的宙斯(Zeus)。

周星星評價:《黑暗騎士:黎明昇起》★★★★

作者:周星星 【周星星電影評論】

本期焦點-【v.355】 2012/0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