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樂園：血淚的女體
分享到facebook慰安婦與八三么中的茶室女子，有那裡不同？《軍中樂園》只輕觸了皮毛，還附贈了夢幻糖衣，確實錯失了批判歷史的契機，但在溫情主義的市場座標牽引下，確也提供了連場對手好戲。
選角成功，電影就成功了一半，《軍中樂園》的成功選角，讓觀眾享受到主角飆戲的快感。關鍵在於陳建斌和陳意涵這兩位演員。
陳建斌的功力在於具現了張永善這位「老芋仔」的專精與執拗。
沙灘上，總是一件紅短褲，最愛精赤上身亮相的老張，縱然已經略嫌奶垂肚凸，但是古銅肌膚與剛毅神采，仍然很有海龍部隊士官長的威風膽識，一句在「天堂路」前的宣示：「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狗！」道盡了老兵倚老賣老的睥睨神態。
情場上，老張卻還是一位闖不過美人關的小男生。看到他笨到想要問妓女：「你跟俺是不是玩真的？」就證明了他也許戰場上驍勇善戰，情場上卻是十足菜鳥。就算他典當手錶或包水餃時都流露?動人的癡情，仍然是摸不透女人心的莽漢。
鈕承澤替老張安排了兩場孩子戲，只要看到孩子就會把孩子高高舉起，開心逗弄，這兩場側筆戲，透露了他對家庭生活的渴望，卻仍不足以交代他如何面對阿嬌不管生張熟魏，都得接納的殘酷現實。他的愛情盲點，註記著戰士不能知彼知己，就終將敗陣的宿命。
沙灘上的老張雄姿英發，但在床上肉搏的單兵作戰時，一句：「你要娶我嗎？」就讓他瞿然起身，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陳建斌對硬漢與柔情的掌控分寸，拿捏精準，尤其是聽聞阿嬌重新掛牌接客時，黯然走?文康中心的背影，無處話淒涼的無奈，正是英雄末路的崩毀前奏。
老張的故事其實正是那個花果飄零的年代中，無數只能在暗夜啜泣悔恨的孤寂靈魂的縮影。陳建斌的跨海演出，其實也揭示著台灣土生土長的中生代演員已經很難勝任這種「老芋仔」角色。特殊的1950-70年代，那是崔福生、孫越、郎雄和曹健等人親身走過的年代，後來的金士傑、李立群、吳興國、庹宗華與張世勉強還能傳薪，之後，台灣水台灣米已然淘洗出新一代的台灣滋味，那也是勢所必然的歷史分流了。
相對之下，陳意涵戲雖不多，卻能搶盡風采，就更讓人擊節讚賞了。
首先是她的那張臉。那張浮腫的臉。
《軍中樂園》最大的罩門在於選用「夢幻」與「破碎」的愛情來註記那個戰爭年代。夢幻交由飾演「7號」妮妮的萬茜擔綱，破碎則交給飾演「8號」阿嬌的陳意涵詮釋。
妮妮的夢幻其實是不著邊際的糖衣假想，鈕承澤安排了阮經天飾演的羅保台每天在茶室「樂園」的耳濡目染下，遇上了孤立不群的「女神」，可以夜夜相會，可以撫琴談心，可以在兵變時刻有人撫慰（還特別在生日那天遇上兵變）...這種茶室神話，甜美有如糖衣，可口，便利吞食，卻也太過一廂情願（例如那場曇花夜奔），都是為求激情而渲染的商業賣點，輕忽了在那個剝削女體，侵佔女體的場域中，妮妮又如何靠著自掏腰包，來拒絕欲望的奔流，守住自己的冰清玉潔？
萬茜太過潔淨與美豔的臉，讓妮妮的存在，太不食人間煙火，也太不真實了，但是陳意涵那浮腫的臉，看似虛應故事與扭妮作態，卻道盡煙花女子的滄桑。
浮腫的臉，散發著身心俱疲的訊息；皮笑肉不笑，則是說明著她的生存之道（特別是吃餃子時那句無聲「好吃」），陳意涵是茶室女子中唯一懂得用體態與表情來傳達身心狀態的演員，至於攤牌時分，她所說的：「什麼是真的，我想賺錢是真的...每天只要看到你（老張）的臉，我就會想起自己曾經是妓女...」鈕承澤為八號寫就的劇本，極其犀利地透露出煙花女子的現實與務實。
好劇本讓演員得著了依附的骨架，演員因而得以血肉之軀來活化這位角色，陳意涵就靠著型與戲，在《軍中樂園》中搶足了鋒頭。
不過，《軍中樂園》最讓人驚豔的神來一筆則是7號與8號相繼離去後，羅保台失去生命重心，開始縱情聲色的沈淪戲。從軍歲月確實是很多男兒「轉大人」的關鍵旅程，曾經堅持的，曾經追求的，有多少人能夠全然保有？有多少人帶著暗傷揮別變色的青春？羅保台的生命啟蒙，何其沈重，卻又何其慘烈？
可惜的是，《軍中樂園》既然如此犀利點出了青春質變的暗傷，卻又在退伍時刻演出濫情的告別秀，重回溫情主義的市場主流（羅保台在7號告別時的絕情拒送，既是傷別離的怯懦，亦是真情指數，禁不起淬煉的告白；但是羅保台的退伍歡送，則完全不見那種不願再回首的青春告別），鈕承澤如果能處理得更冷酷也更絕情，《軍中樂園》就不會浸泡過度膩甜的糖衣，反而更能逼近史詩的格局了。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
本期焦點－【v.465】 2014/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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