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布瑞亞德:音樂人生
他也許貌不驚人,但是他寫出的音樂卻沁人心脾,很難忘懷。
人人都愛唱情歌,真能寫出好情歌傳唱世代卻要大本事,一九四九年在黎巴嫩出生,卻在巴黎定居的蓋布瑞亞德(Gabriel Yared),就是九0年代最紮實的「情歌」聖手,不論是情癡、情狂或情聖,他都找得到最貼切的音符。
《巴黎野玫瑰》那種肉欲飽滿,但是充滿毀滅性格的愛情,會讓很多人心肌梗塞,血流不通;《羅丹與卡蜜兒》那種曾經火熱,但又永遠不能確定能否獨佔獨享的愛情,也要有夠強的心臟才能承受,蓋布律用風狂雨驟的絃樂旋律做了註解。
白衫白褲的梁家輝露出偉臀,和虎牙微暴的珍瑪琪演出絕對肉欲,床戲栩栩如生的《情人》時,蓋布律用提琴和黑管,吹奏出少女在幽暗混沌中慢慢舒卷開來的情欲,替欲望女神雕塑出神思空乏的立體空間。
蓋布瑞亞德的音樂以旋律浪漫動聽著稱,你很難想像他是無師自通的音樂天才,他七歲時學了手風琴,九歲學了鋼琴,但是老師都不覺得他有音樂天份,因為坐在鋼琴前面,他覺得讀起五線譜,比彈琴更有趣。
二十歲之前,他還一直以為自己這輩子做定律師了(好像波蘭的普瑞斯納),誰也沒料到,學業即將告一段落的最後關頭他突然輟學,而且「落跑」到巴西,找知名歌手Ellis Regina 和 Ivan Lins.「混」了一年流行音樂,二十三歲後再回到巴黎向名師亨利.杜提勒(Henri Dutilleux)和墨希斯歐哈那(Maurice Ohana)旁聽作曲和指揮課,很快就成為法國通俗流行音樂的搶手作曲家,七年之內,呼風喚雨,好不風光。
八0年代,在名導演高達的召喚下,他轉向創作電影音樂,雅赫的電影配樂處女作是高達執導的《各自逃生》但是觸角也兼及芭蕾舞劇、廣告音樂和電視劇,充分展現了能文能武,集通俗與雅趣於一身的過人長才。
不過,他真正獲得電影界和音樂界重視的作品則是和法國導演尚.雅克.貝奈合作的《巴黎野玫瑰》。
貝奈一開始就邀請蓋布律參加前期籌備工作,因為劇本裡寫得很清楚,《巴黎野玫瑰》裡有多場戲是要男女主角在一起談鋼琴,一開場更是薩克斯風演奏的情緒,他的音樂處理方式就是從演員下手,在電影開拍前八個月的時候,他就先邀請男女主角到他家玩,要先知道演員有沒有詮釋音樂的本事,才能確定他寫出來的音樂作品 對演員會不會造成困難,男主角尚胡安哥拉剛巧會彈一點德布西的作品,而且還當場示範了一下他的彈奏技巧,女主角碧翠絲妲兒則是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會用手指一個音一個音彈。」這樣子的親密接觸,使得蓋布瑞亞德在寫下《巴黎野玫瑰》的主題音樂時,就能兼顧浪漫與技巧。
等到電影正式開拍時,蓋布律的音樂早已完成,從演員到攝影師、燈光師等工作人員都已經熟悉了電影主題旋律,不管現場放不放音樂?旋律早已進駐大家的腦海中,出來的律動和美學,都和音樂感情若合符節。蓋布律強調說:「這就是我的電影音樂創作模式,一次只能替一部電影作曲,我不想一年替兩三部電影配樂,電影音樂進度是很慢的,但是卻能夠幫助導演找到更多拍攝角度、指導演員和色彩美學,我寧願一年就只和懂得這個道理的導演合作一部電影,一部就夠了。不是要你三個月就得交出一部作品的合約。」
《巴黎野玫瑰》花了他一年的時間,《英倫情人》八個月,《情人》又是一年,他當然堅持作曲家要全心全意投入電影音樂的創作,但是並不贊成其他什麼事都不管了。他認為作曲家還是要抽空去做些廣告音樂,因為所得高,可以養活作曲家,同時呢,探探頭去呼吸別的空氣,看看別人在做什麼,回頭再來創作,靈感會更精彩。他強調「慢工出細活」不只是專業上的問題,同時也有人性上的考量,因為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就完成一部電影配樂,其實不難,但是這種「容易」,就會養成人的惰性,讓你不斷重複自己。
聽過蓋布律從《巴黎野玫瑰》到《羅丹與卡蜜兒》的這幾部代表性作品之後,《英倫情人》的導演安東尼明吉拉知道,蓋布律是替這部電影作曲的最佳人選,安東尼很古典,也很現代,他曾經擔任搖滾樂團的鍵盤手,卻又偏愛巴哈,而且,安東尼在寫劇本的時候,幾乎都已經很清楚音樂的輪廓了,蓋布律要先做到安東尼的要求,同時還要保留自己的創意和風格,難度極高,歷經半年讀劇本,開鏡,參觀外景和毛片觀賞的過程之後,蓋布律也交出了既有安東尼標竿,也有他個人風格的傲人成績單,他的結論是:「高手過招,很過癮!希望以後合作的導演,都能像安東尼一樣敏感、博學又精彩。」
詮釋肉身遭火焚,紅顏變白骨的《英倫情人》時,他透過匈牙利女歌手瑪莎帶有異域風情的歌聲和器樂,搭配如綢緞,也如女人肌膚的黃沙山河,歌頌一段寧死無悔的不倫之戀(SZERELEM , SZELEREM,愛情啊愛情);甚至連巴哈的古德堡變奏曲在傾斜的鋼琴上彈奏開來,都絲毫不覺彆扭,搖身變成家園傾塌下的心境聖歌。這部電影的配樂也為他一口氣拿下了金球獎、奧斯卡獎和葛萊美獎。
1998年的《X情人》中,長弓慢拉的小提琴先鋪展天使淨淡的世界,緊接著是女聲合唱來探索天使的底層情欲,再反復用悸動的絃樂獨奏來解說天使下凡前的 「天人交戰」,一首曲樂歷經三層轉折,緊貼著角色心情起伏變化,層次鮮明,很有點題功能。更不容易的是,最平凡的吉他,用來表現男女主角被邱比特射中心窩的狂喜時,竟然可以讓旁聽的觀眾,心房跳動得比加農炮還要猛烈。
2000 年時,他再度和安東尼明吉他合作了改編自前輩大師作品《陽光普照》的《天才雷普利》,形容自己的《天才雷普利》音樂,除了強調他最擅長的浪漫旋律之外,還有一些神秘的特質。他從小就很佩服曾替希區考克和奧森.威爾斯合作過許多經典電影的作曲家柏納德.赫曼,因為他的音樂替電影增加了很多層次,因為他 寫過的最佳作品不是一般音樂會上發表的作品,而是和電影情節緊密扣在一起的音樂,所以蓋布律在創作《天才雷普利》的音樂時,心裡就一直掛念著柏納德.赫曼, 希望自己寫出來的音樂能夠像前輩一樣,替電影增色。
「我們都是從電影籌備期就開始工作的,」雅律很推崇這樣的工作模式,因為安東尼知道他的作業習慣,不能像其他作曲家一樣,眼睛看著電影畫面,手上就能彈出音樂,每一稿的劇本完成,安東尼就會寄給他一份,他也會把寫出來的音樂旋律一段段寄給安東尼聽,安東尼花了兩年時間寫劇本,可是劇本本身就有密切的音樂特性,一定要確切聽到音樂,劇本寫起來才夠味,因為兩位男主角基本個性南轅北轍,一位愛古典,一位愛爵士,外貌或許近似,可以偽冒,但是從音樂切入,性格差異就無所遁形了。
1998年的七月,蓋布律先到了倫敦試錄了兩段音樂給安東尼聽,一段是電影主題,一段是特別為雷普利量身打造的,名叫syncopes的音樂,因為蓋布律認為雷普利很悲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只能去模彷別人,盜用別人,安東尼聽了音樂後也很興奮,特別要他再去發展主題,同時呢,還安排他到義大利拍片現場 去體會電影的實質氣氛,從氣味、顏色、導演和演員身上激發出來的。
就在義大利拍攝現場,他遇到了正在錄製"My Funny Valentine"的男主角麥特.戴蒙,當然,蓋布律的感想是他終於遇到了一位改變他的音樂創作歷程的演員,當然裘德洛和葛妮絲.派特蘿等人的鮮活肉身與情感,也帶給他不少靈感,最重要的是他花了許多時間到義大利的酒廊酒吧去混,汲取了各式各樣的素材,不論是夢想、冒險或瘋狂,最後都溶進去音樂作品之中,這種「人在戲中」的音樂素材蒐集和創作方式所激盪出來的音樂風潮,都不是事後看到影片再去創作的人可以比擬的。
蓋布律特別鍾愛義大利的地中海風情,因為他從小就愛聽義大利的"Bambino" 民謠,他還戲稱自己的前世可能就在羅馬待過,他也特別暗示樂癡們如果將《天才雷普利》的音樂改用小調的方式演奏,就會發現其實電影音樂有足的義大利風情。
他也曾將自己的電影音樂作品完全改編成鋼琴獨奏版本上市,理由是:「鋼琴是我最喜愛的樂器,在創作作品上,就已經經常用鋼琴來做獨奏樂器表現,更重要的是這些作品最初就是我在鋼琴上摸索出來的,還原到它最真實最原始的情感, 讓演奏家能找到不同面向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