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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費里尼:兼談色戒


忙著比對《色,戒》人物與歷史人物的關係,或許就應驗了費里尼最擔心的隱憂,上海灘風雲早已景物全非,偏偏就是有一群不相干的人出來吵著對號入座,就不管《色,戒》是否「真事隱」,是否有「假是真」的影射連結吧?電影能夠動人,一切才有意義,不能動人,就算易生先真是丁默?,又有幾人關心呢?

從928開始,光點台北將要推出《完全費里尼》影展活動,在費里尼的故鄉里米尼市政府 (Comune di Rimini) 與費里尼基金會 (Fondazione Federico Fellini) 的贊助之下,影迷將可看到全套的費里尼導演(Federico Fellini)執導作品,以及包含了近百幅電影海報與漫畫手稿的「費里尼海報、繪畫與服裝展」,對影迷而言絕對是一次認識大師的精彩饗宴。


《完全費里尼》影展的開幕片《阿瑪珂德》(Amarcord)以是費里尼家鄉里米尼為背景的電影,但是費里尼生前絕對不願承認《阿瑪珂德》是他的自傳電影,拍攝時也沒回老家拍攝,倒是在他的傳記書「夢是唯一的現實」中親口說出了近鄉情怯的微妙心情。


費里尼不願重提故鄉的原因有二:首先,記憶與現實是有出入的,他一回老家,就會被厲鬼纏身,眼前的現實會攻擊他心中的那個想像事實,因為故鄉在二戰時遭到轟炸,已經在美國人的協助下全面重建改造,義大利風味都變了,很像美國村鎮,連披薩都變難吃了。


其次,則是一旦他承認《阿瑪珂德》是自傳電影,家鄉父老就會出面對號入座,認為電影中的故事就是他們的故事,不管是虛構編造或確有所本的人物與事件都會引發爭議,對號入座還算好的,一旦認為自己形象被費里尼詆毀污蔑,那可是有打不完的官司呢。電影就是創作,不是寫歷史,更不是寫回憶錄,真實雜揉虛假的程度究竟有多少?還真是沒個準,何況,因為拍電影傷害了家鄉父老的心,可是費里尼絕不願意做的事呢。


做為藝術家,開創風潮才算本事,沈浸在回憶錄中,格局就低了。


費里尼1960年名作《生活的甜蜜》(La dolce vita)中,有一位專拍明星和名流起居照片的攝影師paparazzo,消息靈通,裝備又時髦,只要明星現芳蹤,他就能即時現身拍下來不及遮掩的真實醜照,paparazzo的原意是「麻雀」,費里尼認為這種總是黏著名流轉的討厭鬼就像饑餓的麻雀,不如就直接這樣稱呼他吧,電影獲得了1960年坎城影展金棕櫚獎後,paparazzo的職業和名稱也被世人認知與接受,於是從人名轉化成為paparazzi,成為追蹤名流動態的攝影師的總稱,輾轉翻成中文為,麻雀變成了狗仔,名詞雖然變了形,但是勢力更形龐大,不但害死了黛安娜王妃,如今更成了台港名流揮之不去的精神威脅,狗仔隊的行業不是費里尼發明的,但透過他的電影《生活的甜蜜》,狗仔精神得到確認,甚至成為流行名詞,連字典都正式收錄了這個名詞,那種影響或許就和「斷背山」如今成為同志代名詞的景況約略相彷了。


按圖索驥或者對號入座是很多人看電影時愛玩的遊戲之一,李安的《色,戒》威尼斯得獎後,不少媒體都忙著炒做電影男主角易先生與汪精衛政府的特務頭子丁默?之間的影射與連結關係,也因為原著小說家張愛玲曾經下嫁汪精衛的文膽胡蘭成,所以各方名嘴開始搬弄自己的閱讀知識,加油添醋,繪聲繪影地連結各種關係,彷彿自己真的走過那個年代,就和張愛玲、胡蘭成與丁默?擦肩而過。一切或許都要怪張愛玲自己曾經說過:「…只有小說可以不尊重隱私權,而是暫時或多或少的認同,像演員沈浸在一個角色裡,也成為自身的一次經驗。」(張愛玲「惘然記」自序)


我敬佩閱歷豐富,見聞廣闊,以及能夠看圖說話,而且說得天花亂墜之人,也同意「一部電影,各自表述」也是電影欣賞及電影議題許可天馬行空,自由發想的美麗空間,但是所有的影射和連結最後還是應該回到電影本身,就像張愛玲是因為受到「色,戒」的故事震動,所以心甘情願一改再改,多年後才輯印成冊,李安在讀小說時,應該也有近似的震動感覺,所以他對「漢奸」易先生,間諜王佳芝的愛情表現角度,其實相當程度貼近了張愛玲曾經在「惘然記」自序中提出的問題:「寫反面人物,是否不應當進入角色內心,只能站在外面罵,或加以丑化?」因為張愛玲相信對敵人的「知己知彼…可能導向原宥…也可能導向鄙夷,缺乏了解,才會把罪惡神化,成為與上帝抗衡的魔鬼…」


忙著比對《色,戒》人物與歷史人物的關係,或許就應驗了費里尼最擔心的隱憂,上海灘風雲早已景物全非,偏偏就是有一群不相干的人出來吵著對號入座,就不管《色,戒》是否「真事隱」,是否有「假是真」的影射連結吧?電影能夠動人,一切才有意義,不能動人,就算易生先真是丁默?,又有幾人關心呢?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

本期焦點-【v.136】 2007/09/29